應覺輕輕點頭,劍已提起。

這道風不是拳頭帶出的勁風,而是拳意湧動所化,雖微,卻已代表古月翟能夠運用神思練拳得來的力量。

只見一道白影襲身,劍比人更快三分,古月翟腳下不動,右拳再出,劍從一兩丈以外殺來,拳自腰際撞出,饒是如此,拳才在身前險處堪堪與劍交擊上,“當”地一聲,劍被格開,若是細看則可發現,古月翟的拳頭根本就沒觸碰到裹著白布的鞘身,尚與其隔了寸許有餘。

“拳者交戰最重純粹,心中雜念愈少,拳意便愈充沛。”吳定安的指導適時響起,“不必刻意,順其自然即可,靜氣凝神,注意對方出招,應小友不會使很難看破的招式,招式蘊含威力幾何,該敵該避,多掂量掂量,對敵越多這個過程會越快,直至化為本能。”

幫主語速不慢,應覺劍亦不慢,古月翟耳手兼用,拳拳破風,勉強跟上繚亂劍影的速度。

應覺所用不過基礎劍式,只是他幼時便在極為嚴厲的張倚山教導下練劍,至今也有十四五年了,底子打得無比牢固,即便是簡簡單單的劈砍刺撩,都已超過目前古月翟能從容應付的上限,但他從劍上的細微觸碰感覺到,古月翟應對同樣的劍式越來越熟練,要不了多久,便可從容。

忽地,應覺一記斜劈,劍身順著被彈開的力道劃過左側腰際,動作如收劍入鞘,右臂緊貼胸腹,伸展到極限,鞘尖直指左後方。

緊接著,他雙腿微屈,腰腹下沉,背脊彎成了一張弓。

古月翟臉色頓時一變,急忙往後滑步撤出老遠。很顯然,這是個明智的選擇,因為下一刻,應覺右手如箭出弦,猛然揮出,長劍若化殘影,勁風瞬間橫掃三丈,如果古月翟稍稍晚那麼半息,裂開的就不是衣衫,而是胸膛。

不止如此,橫掃過後仍是一刺,迅捷凌厲的一記直刺。古月翟神色凝重,目不轉睛,這招襲來的劍是否如方才擊退自己一般,佯攻而已?古月翟拿不準,驚險時分,這位拳道飛快進步的年輕人靈光忽現。

有沒有可能...我一旦認為此劍是虛,它就化實,給予我沉重一擊;若我覺得此劍為實,奮力抵擋,劍便化作虛晃,使我白費力氣,然後再趁我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際,另施強擊!

很可能!這種收放自如的出招,應少俠肯定能做到!

古月翟頓時明悟,並不複雜的一個道理,但沒想到就是沒想到,想到了就是想到了,兩者已然不在同一個境界。

思維千轉,實則一瞬,白布鞘身已突入身前三尺,只見古月翟雙臂橫舉至與胸平齊,兩拳交替,一種巋然不動的意味油然生起,此便是破山拳之攔石式,既攔巨石也似頑石,劍鞘霎時停止,不得寸進。應覺似早有預料,身勢不變,腳下步伐忽地奇詭,劍一收一送之間,目標已然變成了古月翟左腰側。

觀戰眾人譁然,連吳定安都不免心中盤算,若我面對此等步伐,能否在身法上取得上風?

答案是不能。

然而古月翟臉上卻露出笑意,即便應覺這次攻擊更烈、身法更疾,但既已猜到下一劍,那麼就仍有餘地。只見他肩臂下沉,動作遲緩,似乎遠遠來不及抵擋來勢極快的劍,下一刻,“當”地一聲,劍鞘似被某種無形之物狠狠敲在側面,力道往下一帶,灌入演武場的青石地面,失了攻勢。

應覺人被劍帶動,向古月翟左側地面傾倒過去,於半斜狀態時,應覺右足輕輕一踩,身形又輕盈地前竄數尺,避過古月翟接下來的一拳,與其錯身而過。

古月翟一個小跳,半空中轉身,落地笑望已站定的應覺,得意道:“怎麼樣?應少俠,同樣的招式第二次就對我不起作用了。”

“蠻不錯啊。”應覺讚道,手滑到劍鞘中段,清河與摧山以其掌心為軸轉了好幾圈,卸去衝力,“在我預想中,你擋不住這一劍。”

方才古月翟手肘與那白布劍身分明離了至少半尺。

“你悟到了門檻,還行。”吳定安淡淡道,“應小友純靠身體運劍,沒出半分劍意,唯一使用內氣還是在那奇詭難辨的步伐上,你不過是擋住了普普通通的一招,得意個什麼勁。”

古月翟無言撓頭,吳定安又轉頭朝向應覺,簡明問道:“應小友,接下來你輕招重意,以劍意緊壓拳意,時時刻刻將古月翟逼迫至極限,不知可否做到?”

吳定安的語氣中透著些許疑問,他不能確定剛及冠之齡的應覺,有沒有這般水準,因為要如他所說,將古月翟散亂無章的拳意壓成一根始終繃緊的弦,實力要求並不那麼高,更需要的是明辨秋毫的洞察力,與精妙絕倫的掌控力。

應覺沉吟半晌,點了點頭:“可以。”

果然是出自武門世家的子弟。吳定安聞言,不免高看一眼,心裡暗道,但知道歸知道,面上並無不同,相逢相識皆是緣,隨緣即可,他吳定安尚不至於做出攀附一事。

只見應覺左手握鞘,橫舉在前,大拇指緩緩頂在劍柄,寒芒一閃,清河推出半寸。

“錚!”

一聲清鳴,古月翟面色一肅,如臨大敵。

呼嘯聲由遠及近,空氣如一張透明的紙被摺疊、割裂,古月翟沉喝一聲,右拳挾風直迎而上,猶如擊入劍卷之中,整條右臂的衣袖從拳至肩被攪成碎片,瘦削的手臂毫髮無損。

與衣袖一同碎裂的還有那道劍氣。

古月翟眼中熠熠有光,衣衫層層鼓盪起來,那鋪天蓋地的氣息又有開始蔓延的趨勢。

“外力終有隱患,即便是同宗同源也不例外。你要做到的是在戰鬥險危之時,將那股力量真正化為己用,掌控自如,而不只是簡單的放與收,不然應小友肯定不介意揍得你鼻青臉腫三天下不來床。”吳定安在一旁沉聲說道。

“我確實不介意。”應覺笑道,足尖輕點,身形仿若燕雀般輕盈。

如吳幫主所說,打小熬煉筋骨的他單憑強橫的身體運劍,也足以穩壓戰鬥手段十分粗淺、拳法亦不太嫻熟的古月翟,若應覺此行沒來到安離幫,古月翟便不會領悟,或者說不會這麼早領悟那副字,那麼古月翟在如今乃至以後不短的一段時間內,仍是一個囿於孱弱軀體中的底層幫眾。

武者因何而強大?這個問題,張老頭曾經自問自答過:身軀,乃實力之本。沒有堅實體魄支撐的實力就如空中樓閣,看似飄渺卻極易倒塌,而吳幫主想做的便是幫古月翟這座憑空架起的樓閣打上地基,雖不牢靠,但只要一時半會能撐住,則可在長久時間內一步步修繕與加固,最終穩如山城。

捶打拳意,不過是第一步。

只見應覺輕喝一聲,前掠間劍已拔出,手臂順力朝斜上方揮出,明晃劍身一陣輕顫,空氣驀然漫起一道波紋,去勢極快地襲向已沉身捏拳、嚴陣以待的古月翟。這還不止,應覺毫不停頓腳下又是一踏,身形側移半分,抬手揮劍,如此重複,頓時以古月翟為中心,道道劍痕陸續現於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