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者,威猛無匹,一往無前。若一拳在身,不曉外物,渾身上下就剩將拳打出去這麼一個念頭,那你的拳意便可謂當行出色了。”

一道中氣十足的厚重嗓音伴隨著整齊的“呼”“喝”聲響起。

說話的便是安離幫幫主吳定安,在他身前,一位衣著樸素的年輕人正在打拳,認真點頭道:“曉得了。”

兩人身旁,還有一名年紀相差不多的白衫年輕人,更遠的地方是一群迎著朝陽,揮灑汗水的少年。

“心頭有劍,身外無劍。張老頭經常唸叨的這句話,與吳幫主所言有異曲同工之妙。”應覺看著古月翟在幫主指導下走著拳樁,心中暗道。

先前老何說古月翟練武沒有天賦,還真不是冤枉他,一個基本拳樁走得慘不忍睹,幫主開小灶糾正了許多遍,形意上才比較像模像樣,但仍有一絲說不出的彆扭,吳幫主不厭其煩,耐心比應覺眼裡的張老頭好了不知多少倍,講解拳理教授拳架,也不避諱他這個外人,這個傳聞中的無能幫主今日展現出的,卻是一股正經的武師風範。

吳定安指點了幾句,往這邊走來,任由古月翟自己在那琢磨,朗聲道:“我安離幫上下幫眾所習皆是初代幫主傳下的破山拳,我也不例外,只在領悟程度上區別開來,練拳練劍雖不同,可也有幾分共通之處,若應小友能在觀拳中有所裨益,那是再好不過了。”

“吳幫主還真不藏私。”應覺輕笑,坦言道,“借幫主吉言,我也希望有所收穫,我習的劍法不單走某流派,是擷取眾家之片葉糅煉而成,好處很大,劣處不小,好則好在集百家所長,對敵修行等總會佔優,劣處則是太過駁雜,難以拾前人之慧,直接登堂入室。若我想更上層樓,須得靠自己領悟,從別家摘下只花片葉納入劍中,形成自己的劍道。”

張老頭教他練劍時講過的理論極少,更多則是對敵與破敵手段,或精妙或磅礴之招式,堪堪邁入二流境界後,張老頭也沒說過接下來應如何做,只道該出去闖闖了。

遇事多思考,卻是家鄉的私塾先生教他的淺顯道理,然而說易行難。

“能集百家成道者無一不是大才,在這種人身上,劣處幾無存在,領悟輕而易舉。應小友能踏上此道,當幸事也,身為武者,瞻前顧後豈能成事?”吳定安慨嘆道,“至於藏私,破山拳法再強,也不過是一種技擊武藝,重要,卻也沒那麼重要。人們都敝帚自珍,武林還像個什麼話,歷史上驚才絕豔的初代幫主將那副聯刻在大門口,人人可見,或許亦是作如此想。”

“何況倘若不是應小友,這份安離幫的玄奧傳承還不知要蒙塵多少年。”吳定安望向重複著跨步出拳轉身幾個動作的古月翟,眼裡盡是慨然之色,這個在幫裡沒啥存在感的年輕人練拳向來進境緩慢,一直是個半吊子,說是入幫沒多久,可古月翟跟了老何這些年,老何有沒有私下授其拳法,他身為幫主會不知道?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古月翟每夜鬼鬼祟祟地溜去觀摩對聯,以為無人知曉,可其實大家都心照不宣,怕打擊到他,吳定安偶爾聽人談笑間說起,也就莞爾一笑,不去管。

然而就是這個旁人看來本就出息不大,又整日與沒什麼出息的老何混在一起的年輕人,悟了初代幫主留下的拳法真意。

難道真有資質根骨這種玄學的說法?別說他吳定安,就連上一代浸淫一流境界多年的老幫主,也從沒看出那副聯的不凡之處,今日清晨聽了古月翟的描述,才知那兩根佇立在門口大石柱上刻的字竟有如此玄機,拳意淌於筆畫間,字動如人動,觀字如練拳...

觀字如練拳?

吳定安忽然皺起眉頭,看著古月翟的蹩腳架勢,臉上浮現一抹疑惑之色。

不該如此的。

“不該如此的。”吳定安重複了一句心中所想,沉聲道,“既然觀字如練拳,那古月翟觀了這麼多年的字,等同於練了這麼多年的拳,按道理說他如今不應該這麼...”

話語至此,吳定安頓住了,尾音拖得老長,顯然沒有想好怎麼措辭。

應覺明白他的意思,思慮道,“能點透他是因為我有過類似的經歷,凝神觀字確如神遊,有冥想習劍之感,神思歸位後,身體內像憑空多出一股陌生的領悟,只須稍加練習便可化為己用,而古月翟這種情況...幫主你怎麼看?”

“天賦分方面,或許古月翟只是具有從字中汲取拳意的天賦,卻缺乏將拳意歸於自身的天賦。”吳定安不禁輕嘆一聲,搖首道,“看來在他這一輩壓過金蛇幫的希望要落空了。”

“吳幫主,何不把期望放高一點。”

“哦?”吳定安望過來,好奇他為何出此言語。

應覺眯起雙眼,緊盯著那襲隨風擺動的樸素衣衫,眼縫中似遊動著細若毫絲的劍光。

“幫主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古月翟不是天賦缺乏,而是悟性太高了,其汲取拳意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他以當前微末境界納為己用的速度,再加上他只是無意識地觀字,這些年來,古月翟身體內那股屬於他人的拳意始終在影響他,一練拳便出來作祟,所以怎麼練都不得勁,境界停滯不動。”

“但當他最終明白字便是拳、充斥體內的盡是拳意時,一朝頓悟,則厚積薄發,一發不可收拾。”

“就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