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數百年來前人踏出的路,越過重重曠野丘陵,成片的山林逐漸稀疏,取而代之是一座遙遙可見的巍峨城池。

離平城。

屹立無數年月的高大城牆似乎有一段時間沒修繕過了,石磚上道道裂紋與苔痕蔓延,盡是風霜的痕跡。城門下,一隻白皙的手掀開兜帽,露出一張年輕而清秀的面孔,眼眸中透著抹不去的疲憊,寬大的斗篷上滿是風塵。

年輕人綴在人群后走進城,熟稔地在條條街道中拐來拐去,停在了一家客棧門口。這家客棧很符合他的要求,是扎堆的店家之一,離其他酒肆客棧較近,規模挺大,客人多但不算爆滿,飯菜味道都很不錯,比正火熱的飯館酒樓也不差了。

“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眼尖瞅到一人進門,趕緊湊過來,殷勤問道。

“住店,來一間上等房。”年輕人道。

“好嘞,這邊請。”小二麻利地挽挽袖子,領頭走去,年輕人隨之在掌櫃那付了銀錢,拿了門牌鑰匙後,不急著上樓,在大堂尋了處清淨的位置坐下,招呼小二要了一壺酒,兩碟佐酒菜,半斤醬牛肉,

不消多時,酒菜上桌,年輕人特地要了一小碟當地才有的辣醬,蘸著牛肉淺嘗只稍有辣味,但越吃嘴越麻,烈酒再入喉,無比爽快。佐酒菜一碟是鹽水花生,也是他從小到大都挺喜歡的零嘴吃食,另一碟是涼拌黃瓜,脆辣爽口,恰可解酒。

年輕人如一個貪吃的孩子,一口醬牛肉一口花生一口黃瓜,也不怕串味,接著他斟了杯酒,細細品味。這酒說起來不得了,桌上小小的壺裡裝著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平南燒春,好飲者無人不知,其芳香濃郁優雅,滋味綿柔甘冽,餘味無窮,可謂是平南道的招牌,品相最佳者甚至是當朝貢酒。當然,他喝的這壺不過是下品,但價格亦不低。

年輕人不是真正的好酒之人,他愛品各類酒釀,有飲則飲,無飲也無事,比不得唯酒作伴文傳後世的灑脫酒仙,他只是喜歡嘗試新事物,好的就記下來,留待以後。

最近離平城裡不大太平,年輕人並不關心,那群人再怎麼爭鬥,也不會斷了兩幫根本的來錢生意,他選此地住下,是為了打聽某些事情,眾所周知,只要有敏銳的聽覺、足夠的時間,你就可以在酒肆茶樓這類地方得到一切不那麼值錢的訊息。

打手?護衛?邊吃邊豎起耳朵的年輕人微微皺眉,這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客人們東拉西扯海世聊天,年輕人吃完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內容,他站起來正下衣,便上樓回了房間,上等房在三樓,不過寥寥十餘間,年輕人進門,脫下斗篷搭在牆邊衣架上。

昂貴確實有其昂貴的道理,房內寬敞得很,至少有下中等房兩倍大,傢什物件應有盡有,附有各類小巧飾品,牆上掛著繪有奇特而凌亂圖案的綢布,透出一股奇異美感。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大床,床沿與四足道道精緻雕花繚繞,其上鋪著一襲深藍色帶細小鏤花紋路的軟緞大褥,年輕人走到床邊,直直倒在這襲柔軟之上,閉目養神。

他打算晚飯時分去附近幾家酒樓茶肆坐一坐,不成明天再去也行,反正他不著急,身上銀錢帶了不少,足以讓他在金迷紙醉的大城裡花銷很多天。

...

“呔!”

一聲長喝,醒木拍桌。

年過半百的說書人搖頭晃腦,口若懸河。

“胸膛一點浩然氣,江湖千里快哉風。上回咱們講到了中原神州蕭大俠的那次生死之戰,可謂驚天動地,又有多少人知其身後,那位始終無言的紅顏知己。今天,我就來給大家講一講倜儻卓絕的蕭大俠與沉魚落雁的莫姑娘,之間那段情纏糾葛...”

鼎沸人聲小了些許,又再復喧鬧起來,而說書人周身一大圈人安安靜靜,認真等待只存於人口中的蕭大俠傳奇繼續。

酒肆一角,一張清秀而白皙的年輕面龐露出淺淺的笑意,側耳傾聽四方聲音。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隔了兩張桌子的一人身上,這人貌已中年,兩頰清瘦,著一身普通的黑灰色短衫,不顯富貴儀態,正大肆與其同伴交談著,然而他的話語有些令年輕人在意,其中粗略提到了一件不錯的差事,不知真假,不過值得一試,但年輕人沒有貿然搭話,而是默默等待著。

幾盞茶的光景,中年人估摸是談興已盡,向同桌的幾位同伴笑著告別,推門而出,踏上僅餘昏黃夕光映灑的街道,卻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肩上,中年人似稍稍驚了一下,猛一回頭,發現是個乾淨清秀的年輕人,他在腦子裡搜尋幾許,並沒有這張臉的記憶,中年人微微皺眉,道:“你有什麼事?”

“這位老哥。”年輕人禮貌地笑了笑,說道,“方才無意聽到老哥講話,似乎提到了最近安離鏢局在招雜役這回事兒?”

“對,沒錯。”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兩眼,回答道,畢竟不是什麼秘密,“你這細皮嫩肉的,想撈一份雜役的活?那你想太多了,告訴你,僱主不是安離鏢局,而是離平蘇家,報酬高又安全,不知多少人搶破了頭。”

年輕人走上前去,握了握中年人的手,笑得很殷勤,“小弟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去江南道,正愁著呢,就聽老哥說到了安離鏢局,我尋思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麼,就來問一問,不想竟然是蘇家的差事,聞言我更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然,我知道雜役肯定又苦又累,但我不怕吃苦,老哥就當幫小弟一個忙。”

中年人神情微變,掂了掂剛被塞進手裡的布袋,發出“叮叮”的清脆碰撞聲,他拉開布袋口,望見一抹銀光透了出來,嘴都咧成一朵花,“好說好說,小兄弟太客氣了,還未請教姓名?”

“羅庭。”見狀,年輕人也笑了,“羅網的羅,庭院的庭。”

“羅小兄弟,這事就包在老哥身上。”中年人把布袋收入懷中,拍胸信誓旦旦,“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