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會浪漫化成年人的生活,覺得大人們在過一種更自由、更富有、更快樂的生活,不用上學,沒有作業、期末考和門禁時間。

大學時和宗政航同居就像對成年人生活的演習。外賣好吃,但天天吃誰都受不了,而做飯也不像網上的做飯博主那樣從容漂亮,買菜洗菜切菜做菜洗盤子,三個小時過去了。

壞掉的燈泡沒人換是不會自己長好的,同理,髒掉的地方沒人擦也不會自己變幹淨。

大量瑣碎的家務消耗人的精力和時間,宗政航在自己動手收拾了屋子卻搞丟巫雨清的書後,認識到這日子沒有家政阿姨是過不下的。

他請了阿姨,但阿姨和僱主也是要磨合的,不可能一開始就找到合適的阿姨。

大三時,在他們這裡做了大半年的阿姨要離開京城回老家,於是他們又開始找阿姨。

新的阿姨收拾了巫雨清亂放的書和不用收拾它們,放在原位就行,這些東西她自己來弄。

阿姨嚇壞了,疊聲說對不起,很抱歉,聲音哽咽。

巫雨清知道阿姨為什麼這麼害怕,是在怕她給差評,所以她連忙說沒關系沒事的,是她沒提前說。

這輩子,她再也沒遇到這樣的阿姨。宗政航房子裡的家政都是高學歷人群,人人有營養師證和收納師證,管家的英語口語比巫雨清還地道。

工作時遇到的同事,得知她們給孩子請的保姆會三國外語,年薪60萬。

錢能打造一個真空的環境,目及之處全是安全和美好。足夠有錢的人,會看不見那些雙手粗糙的人。

戰戰兢兢的勞動者總讓巫雨清覺得難過。領口和腋下濕透、過於禮貌的外賣員,一口一個謝謝的家政阿姨,拎著大袋子在地鐵站門口問路的務工人員。

她總是感到不公,偶爾覺得世界很美好,但更多時候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憤怒,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或勢單力薄,為別人的視而不見或冷眼旁觀。

巫雨清發現成年人的生活不僅僅是獨居同居、養貓養狗、買車買房,更多的是無時無刻的選擇。

起床還是睡懶覺,學習還是玩手機,接受家裡的安排還是自己闖,擱置問題還是立即解決,隔岸觀火還是伸出援手,保持憤怒還是歲月靜好。

維持原狀還是無懼改變。

宗政航沒有等到巫雨清回家,她下機後沒有回別墅,而是回了南城的老舊小區。

聽到彙報後他才想起那個小房子的裝修最近完工了,她應該是過去看成果。

這個成果看了一天,宗政航下班前依然沒看到管家發來的,她回家的微信。

所以他來找她。

——

進屋後發現傢俱很少,顯得屋子比實際面積大了一點,客廳只有一條靠牆的長沙發、電視和施坦威三角鋼琴。

這個房子裡的鋼琴是服役起碼20年的黑色立式雅馬哈,宗政航掀開琴蓋彈了一下,好久沒人彈的鋼琴不可避免的跑音了。

那時他因為第一次來這間房子,感興趣地轉來轉去,而巫雨清則在她的臥室裡找高中寫的歌詞本。

現在,穿著白裙子的巫雨清坐在對她而言過於寬大的沙發裡,像麵包裡的一抹奶油夾心。

這畫面太可愛,以至於宗政航暫時忘記腦子裡一閃而過的疑惑:為什麼買新鋼琴?她並不住這裡。

看著她,他意識到週末的遊玩計劃只能是計劃,這個工作狂要寫歌。

創造者某種程度上,是自身才華的奴隸,內心的東西如果不能表達出來,連覺都睡不踏實。

外人看到的是她捧起獎杯時光鮮亮麗的樣子,家人看到的是她伏案工作到深夜的背影。

配偶比一般家人離天才更近,能看到生活和境遇怎樣將靈感帶給她,而靈感又是怎樣落地成為作品。

宗政航忘不了聽到她的歌時的感受,歌詞裡“玻璃般的海”,是他們去過的海島。

澄澈的海水,幹淨到讓人懷疑是把全世界的純潔都傾倒進去。

間奏是一段口琴。

他想到那晚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