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酥酥的感覺從腳趾抖升到天靈,海雙靈許久才平復了呼吸,他終是垂下眼眸,嘴角的笑意也隨之消去,就連聲音也沉鬱起來。彷彿寒潭底的一塊巨石被暗流翻動了一絲,由這一絲而生出了他的語氣,那麼肅寂、那麼無情——“竟然不得不幫沈可人了。”

麻公沒有說話,他也知道海雙靈的心思,遂轉身去做自己該做的事,獨留他自己站在原地。素來他拿定的主意,就算是死也不回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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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沉與麗華一同驗收了古琴之後,採英便來催促,說已經差不多到了要出宮的時間了,請羅沉先回昭陽殿,再從昭陽殿出宮。二人本有許多話想說,但又都不能了,只好含在嘴裡,嚥下了心中。麗華又再陳言感激之情,為表心意,當著眾人的面賞賜給了羅沉一支竹笛,本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正好是海雙靈取出來的東西里有,麗華就拿了主意賞賜給了羅沉。這支笛子實在是幽雅風格,斑竹的料子,不加太多修飾,只用金粉填設了名字叫“煙波迂籟”。雖然羅沉不會什麼管絃樂器,但也喜愛這支笛子,千恩萬謝之後才隨著採英匆匆趕回昭陽殿。

回到德妃處,羅沉將所見所聞回稟之後,德妃又賞了許多物件,好好交代了幾句話,才把母子二人送出了宮。回家的路上,玉懷璧的面色格外紅潤,看來沈群梅跟她說的話很是稱心。她固然喜不自勝,自己兩個兒子都能入東宮研學,這等好事,可比在天青影要舒快得多。入天青影是挾持,進東宮是補償。雖然她也知道,沒有皇帝的首肯,這件事不可能落在紙面上,而這背後又是暗中要挾,可她就是莫名的開心。

今夜,終於可以睡一個香甜的好覺了。

她心裡驀然墜了下去,那麼輕鬆自在,那麼空然無事,所有煩憂沒有緣由地被拋諸腦後,她只想好好睡一覺,這些日子來她忙碌異常。不只是她,很多人本都忙碌難停,可卻突然都一起歇息下來——皇帝自從禁閉了皇后,神思舒馳,夜夜擇美,這一夜,他安睡在安陽殿。伯嶽侯背地裡為兒子的事怒火攻心,多日憤恨,晝眠夜醉,這一夜卻滴酒未沾睡了個好覺。接了聖旨的束今朝也沒有多思,反倒早早入睡,睡得酣甜。申乃安在宣慰司秉燭謀劃,今夜多吃了姜酒,胃裡生暖,索性裹被臥眠。趙惜寧把案閱卷,看了好幾篇,也不知不覺睡在了桌邊。

麗華終於停了安息香卻也好夢,麗琅則偷吃了一盞酒才昏昏睡去,高屹向來睡得舒坦,羅沉也是沒心沒肺,太子倒好學,手握一卷《不盈尺》昏昏睡去,高青齡也在枕邊安放一本《漢冊》。

大責太監沒有值夜,他手底下的孝敬他,讓他好好休息了一晚,這也是他第一次沒聽見譙樓鼓更。東都真安靜,真好似月亮從雲裡扎破出來的那一聲都聽得見,潺潺的洛水繞城而去,呼應著天邊垂落的星辰入地,一起消失。不會有人在乎這一天——五月十五日——人間芳菲皆盡,事事具安。

“有意思,看來,大魏皇帝是打算緩而治之了?”寂靜的坊間,當空朗月之下,有一人正悠悠興嘆。

應答他的,是清冽卻稚嫩的少年聲音:“局面已經搞亂了,他不可能坐得住。”

“這朝中諸臣,還有誰能力挽狂瀾不成。”這句話說得輕蔑,且嘲諷之意味甚足。

“如今,袍袖既展,收拉裙帶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要不要先從他動手,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

“不要心急,再等兩手。”這名少年從袖內緩緩露出一朵小巧玲瓏的海棠花來——不,那不是花,它是鑲嵌在一支釵上的。花本有期,唯金石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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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羅明又點了一盞燈,伏案讀著《七逐策》,正讀罷“高丘擅盟”一篇,他只覺眼睛酸澀起來,合書揉搓了半天,站起身子,設了個懶腰。環顧四周,夜深了,又不好驚動上夜的僕婢,他思來想去,邁步出了屋子,來在院中。

天如澄鏡,夜色若水,繁星爍爍,玉輪靜謐。真不愧是人間不過翩鴻影,往古之月照如今。倒真有浮雲不變人世變,滄桑始成一凡塵的感覺了。

如此想著,他望月悠悠嘆道:“海棠開時無秋月,愛憐花命不憐人。折春難留恐零落,惟使金玉相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