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日,東都內又亂作一團,時羅兩家的恩怨尚不明朗,輔國公風順行就因為護院之事帶了連累,革了八馬司將軍的實職。尉大有便力薦伯嶽侯的親信許恪補了空缺。皇帝倒沒有不肯的,多少也有撫慰臣子之心,故而一口答應。但是王皇后就不大樂意了。

時不敏停靈七日後,由京畿軍隊護送出了東都,往博旃郡去了。時不敏一走,伯嶽侯便大病不起,告了長假,皇帝也沒有不肯的,這件事到底傷了兩個重臣的和氣,他雖有盤算,可也得照顧伯嶽侯的心情。皇帝讓大責太監送了好些個補品上門,多次寬慰,便也不再輕易打擾,一心只放到原來積壓的幾件大事上。

這一日,也就是時不敏棺槨離京第二天,高青齡才從天青影下課出宮,就撞見魏敬一的車輦急忙忙從甬道駛過去,她還納罕,心裡存了一個疑影。

魏敬一這麼匆忙,是急急趕去長門宮的,他剛從外頭得了訊息,自己外祖家出了大事。王家在五曇縣的郡望白池地界出了一件大事,巡視令複核稅簿時,發現許多紕漏,甚至有假條目,故而牽連了縣公王秋燕、掌縣令王馭、並田畝判王秋燾、鹽鐵判王秋烈。王家本樹大根深,枝葉交映,一般動不得,但這一遭,新巡視令明訪各地,暗察諸郡,這才蒐集了許多鐵證,快馬加鞭送回了東都。王氏在東都的家館同時得了訊息,趕緊告知了東宮。魏敬一又向來親近外祖家,故而一時著急,進宮告知。

王皇后正飲著茶,聽完魏敬一亂如糟麻的一頓話,眉頭漸皺。倒不是因為王家的事,而是為著他這個太子太沒威嚴,且又臨陣自亂,真讓人發愁。“行了,不就是這麼個事兒嗎,何至於你東宮太子慌亂如麻,我且問你,難不成你跟我說了,我就有法子了?”王皇后將半盞茶擱下,對他很是不滿。

“可是母后,這關係著王家啊,您難道不想想法子?”魏敬一很是不解。

王皇后哼笑一聲,旋即眼彎如花瓣,對他說:“我的兒,你心裡記掛著外祖家是對的,但這件事,你知道了,你父皇也知道了,你難道能阻止你父皇?”

魏敬一越聽越不對勁,似乎自己的母親對這一切都是瞭若指掌,就連王家的錯處她都早已知曉,難不成——“母后!您不會也牽連其中了吧!”魏敬一更是著急。

王皇后素知他心細如髮,又多思多愁,是個體貼人的,可這也是最要命的,將來的皇帝可不能柔軟仁慈太過!“兒啊,他們手裡過多少錢,我沒興趣,我雖不摻和,但也知道,他們都仗著我做些什麼,但是我又不能管,借我的威名賺他們的好處,裡外裡都是為了這個家族,故而你外祖這個縣公也好,你那幾個舅舅、外甥也好,有今日這個下場,是該得的。”

她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甚至魏敬一都不敢相信,這是從她母親嘴裡親口說出來的。

她一壁看著魏敬一的面色變化,一壁又端起杯盞,思定而後道:“你記住了,不許你再摻和王家的事,你是太子,你姓魏,你不姓王,倘若你一味地不知輕重,你父皇必然不許你位正東宮,現如今,你頭上的幾個哥哥都在外頭歷練,你不守好自己,早晚要比今日的王家更要落敗!”

“母后……”魏敬一欲言又止。

“學業為主,修德其次,結交最後,你如今身邊沒有可靠的、得力的,你別跟我提沈可人,我是不信他的,他護的是你父皇不是你,從今之後,你需要格外留心那些尚未歸從,沒有黨羽的有才之人,結交善緣,日後必然有大用。”王皇后的語氣轉而是囑託,且是長久地囑託。

魏敬一也聽得不是滋味,別過頭去,也帶著賭氣的感覺,只道:“從來都是母后為我打算,這些事,母后也去做就是。”

“傻孩子!”王皇后輕呵一聲。

“我傻?母后,現放著外祖家不救,難不成您不會被連累嗎?”魏敬一還是不解,“您好歹勸一下父皇,讓他不要震怒,也可寬容一二,不必雷霆治之。”

王皇后心裡只道這個孩子天真,輕輕低頭看著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這麼多年,難不成你父皇對王家有些許寬容嗎?”她語氣無奈,甚至有些傷感。王家的禍,難不成是一日之冰嗎?

魏敬一這才沉默下來,確實如此,王家一直是父皇的心頭之阻,恐難以輕易放過。

“如此說來……”他眼神呆怔,有些走神,思緒不知落在了什麼事兒上。

“按法理照辦,依國令審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此為君正之本也。”王皇后輕飄飄的一句話傳入他耳中,令他心中恍惚一震。

王皇后又寬慰了幾句,就讓人送魏敬一回了東宮。魏敬一才走不過一刻,皇帝便氣勢洶洶地進了長門宮,他不容底下人通報,便直接大步走進了正殿。是時,王皇后正對鏡照妝,巧萃給她用篦子輕輕篦頭,見皇帝這樣怒氣沖天地闖進來,她是意料之中。巧萃正要行禮,王皇后卻伸出手把住了她,輕聲道:“篦頭。”

“皇后倒是氣定神閒。”他看見王皇后如此鎮靜,竟也隨之降了火氣。

王皇后算得清楚,因是道:“陛下這樣急匆匆的,可是有事?”

皇帝略低吟片刻,便道:“你明知故問。”

“那就是為著王家了?”王皇后微微閉眼,“王家的過錯,誰做了誰承擔,您有了實證,要抓誰,要殺誰,按國法處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