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外是真見外,你們家從來不親近別人,不對,倒也不是,你們家是從來不親近沒有用處的人,像是我們家,您這位羅大夫人就很是避諱呢。”玉江氏面如平湖無波,也看不出任何不滿。可這種面無其實,在玉懷璧眼中就是一種挑釁。

但她還是不得不保持笑容,和氣道:“嫂嫂這話就是在怪我了,咱們兩家確實往來寡淡些,但放眼東都,只有咱們兩家血親相連,當是為同氣連枝,哪裡說是避諱呢?”

玉江氏彷彿被這話刺痛了耳根子,立時揚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冷冷道:“同氣連枝?羅大夫人,你們玉家有把我夫君當成是一家人嗎?就因為你口裡的同氣連枝,我夫君這十幾年來過得哪裡有體面呢?”

“嫂嫂這話什麼意思?”玉懷璧也有些憤怒了。

“今天來不是和你論你們玉家那些腌臢事兒的,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明白,倘若你是個明白的,我勸你早些去給伯嶽侯家賠個不是,把你那兒子帶過去也認個錯,不要讓別人說你們羅家沒有家教。”玉江氏並不拿正眼看她,只是溫溫而道。

“嫂嫂,你好歹也算是沉兒的舅母,怎麼胳膊肘往外拐?”玉懷璧已經是忍無可忍的心情了。

玉江氏含嘲一笑,抿了抿唇道:“正因為我是他舅母,才要起到長輩的訓導之責。”

玉懷璧沒有接話,咬著後槽牙,忿忿地哼了一聲。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妨給你說得更明白些,你要是有良心,你就想想,你哥哥這個兵部侍郎的官職是怎麼來的,如今伯嶽侯已經施壓,你外甥女眼看著也要出閣了,要是你還當你哥哥姓玉,就為我們家多想想。”話至後半截,玉江氏已經有些語氣發抖,她眼角晶瑩瑩的,嘴唇也微微顫著。

玉懷璧陷入了沉思。當年,海寧州玉家鬧分家,自己遠在東都未曾摻和,但是也讀了長姐傳來的家書,知道是父親的妾室劉氏因為自己的兒子承襲不了爵位才鬧著要分家。劉氏生了家裡的庶長子,也就是玉江氏的夫君玉慎烏。而自己的母親王氏剛剛誕育嫡子玉弋陽,父親就上奏朝廷要小兒子襲爵。劉氏這才不滿,頂撞了宗祠,被幽拘在了別院。玉慎烏則出走家門,闖蕩東都。原本,憑著玉懷璧當年的身份地位,為這位庶兄謀個一官半職不是難事,可是長姐又在信裡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幫這個家族罪人,玉懷璧才一直沒有為他說話。玉慎烏屢屢登門求助,玉懷璧也是搪塞過去。潦倒之人,當年獨身闖蕩,沒有家族,也不可能厚著臉皮到未婚妻江家求助,他是怎麼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玉懷璧不知。

那幾年夏日酷熱,冬日劇寒,一個流浪之人,敲不開任何一扇大門,或許,他已經跌入了人生的無底深淵裡,苦苦掙扎也走不出來。玉懷璧不敢想,這件事終歸她是愧對的。

“嫂嫂。”她眼神黯然了。

玉江氏嘆了一口氣,只是對她說:“你們家的事兒,我不瞭解,我今日來,也算是還對你有希冀,伯嶽侯已經派人來家裡說了,要是羅沉不致歉,我的女兒這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唉,嫂嫂真的以為這件事就是致歉這麼容易嗎?伯嶽侯要的是我兒的一句道歉嗎?”玉懷璧無奈苦笑,他分明要的是羅沉像他兒子一樣,這輩子也起不了床。

“我不知道,那是你們家的事,與我無關。”玉江氏眼神裡充滿愴然,“做錯了事,承擔後果,人間正理。”

玉懷璧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滿鼻子的茶香沁入。

“那我也不管,那是你們家的事,與我無關。”

她輕輕一笑,下定狠心。

玉江氏從羅府出去時,倒還算平靜,可神色格外陰鬱。玉懷璧心知這一門親戚算是徹底得罪了,本還有血脈之情,現如今獨餘離心之恨。她心裡只道算了,畢竟玉慎烏本就不是什麼有前途的,他如今依附旁人才得到的任用,來日必然會有倒山時。比起親戚來,她還是更擔心家裡頭這個兒子。如今官家親自趕他出天青影,已經讓多少名貴人家背地裡笑話了,他自然是年紀小,不懂人言可畏,只以為不上學了多開心,可不用功讀書,這一輩子就是荒廢了。她自然也和羅保朝商量過日後如何,雖然羅保朝說官家並不是真的動怒,可如今好學堂也不敢收他了,到底是難辦。

是間,她轉回廳堂,才坐下不多時,就有後院的丫鬟小晴來報事。她神色從容,微微行禮道:“夫人,押在暗房裡的喜慶自戕了。”喜慶,正是那個給羅沉他們買酒的小廝。

玉懷璧像是聽什麼平常事似的,沒有太多情緒,低著喉嚨問:“怎麼死的,不是手腳都捆住了,嘴裡也塞著麻布嗎?”

小晴低了低頭,輕輕吐口,“夫人准許給水,他就自己要了兩碗水喝,是憋尿憋死的。”

“哦?還學了放笑翁?”玉懷璧勾唇如嘲。從前趙漢有一個彈琴大師,人稱放笑翁,後來惹惱了臨淄王,被拘禁其家,因不堪欺辱,他要了三大碗水,憋尿而亡。

“奴來問夫人如何處置。”

玉懷璧思忖片刻,即道:“找兩個得力的,綁在石頭上,沉到後院池子底,不是教唆公子們喝酒嗎,就讓他死了以後也傍在許意亭吧,明天,請花草師傅到池子裡種些水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