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大小姐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我看你前幾日交上來的小花箋背面抄了一句《交鬢賦》的‘明月何曾問心事,解答兒女思傳情’,當時司教大人火惱雙鬢,我按下此事——”她見有兩三個偷笑的便轉而道,“你們也別笑,什麼《交鬢賦》、《黃華樓》,你們多多少少都是讀過的,就連兩位公主也是看過的,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話到此處,官南慧方羞紅了臉,怯聲問:“那司書教大人因何讓我起來?”

“我問你,《女記》第十三則,閨中女見淫詞,為何過?”高青齡眼神緊緊盯著她不放。

官南慧真是炭燒紅了臉,耳根子軟癢生熱,嘴幹舌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出口:“為傷德之過。”

“如為外人所知,如何自處?”

“父兄為訓,母嫂持戒,祠中面先人而自悔,延嫁,不屬德妻之列,不居惠內之從。”官南慧戰戰兢兢,此刻她彷彿任人剝衣一般,心裡羞愧難當。

高青齡面色平常,接著道:“不錯,且請坐下吧。”她將海棠花擱置在桌面上,“在座的各位,有公主,有貴女,咱們幾個若是同乘而出,那就是大魏最有身份的女子,看看,身份地位於我們來說,算什麼呢,體面?風光?梳一個望月髻?穿一身織成錦?我問你們讀了這些《女記》、《女言》有什麼感悟,你們一句話都沒有,但是問你們犯了何錯,你們心裡卻都清楚這一條、那一條,可是,讀詩書是錯嗎?看情情愛愛是錯嗎?思春遐想是錯嗎?三公主,你說呢?”

她故意將話題拋給了三公主,滿座在內,唯獨她說錯了話,不會有人怪罪。魏麗琅此時心裡本就激憤,一得提問,更是情緒高漲,張口就答:“自然都不是錯!”

“為何不是錯?”高青齡又問。

“我們是女子,又不是擺在祠堂前的一本列女譜,何必讓他人書就這是非對錯,本心不錯,就是不錯!”她義憤填膺。

“甚好。”高青齡朗聲道。

司教一看此情勢,心裡慌張起來,遂起身退了出去,急忙趕去長門宮了。

“那我們可以讀這些詩文嗎?”一個聲音低低傳來。

高青齡便娓娓而道:“可以,你們來讀書明理,自然要多看多知,但是記住一點,咱們讀的所有的書,無論是教給女德的,還是講明歷史的,都是男子所寫,天下萬物分陰陽,兩全才是合理,所以,這些文章都不合理,因為都拘束在男子自己的眼光裡,倘若咱們有歧義,意見相左,不代表咱們是錯,我正希望咱們有不一樣的看法,來補全這男子們看不見的那一面。”

其言一出,洪鐘振耳。

魏麗琅當即稱讚道:“司書教所言甚是,我等女子絕不可受這不合理的東西約束,可也絕不可一味貶低這些條條框框,與其怨天尤人,怪是男子拘束了咱們,倒不如自己寫一條路出來,做什麼陳玉妃,看什麼《女史箴》,我們應自明自知!”

“三公主所言極是。”高青齡非常讚許她。生在帝王家,能有這樣的見識,著實令人驚訝。她看著這些神情恍惚的少女,心裡有些動容。倘有一日,女子真能自明自知,能不被男人們定下的規矩格住,能自己做自己的主,那該是多好的日子啊。可是太難了,除非,女人來做皇帝吧。

司教報知王皇后此事,王皇后卻並未往心裡去,還厲言責備,讓她自己領罰去,而後乾脆撤了她去天青影教習的職位,配為粗使宮女。利落地罰了她之後,巧萃十分不解,便問道:“娘娘為何要懲處司教大人?這件事她並未辦錯啊。”

王皇后正動了心思,不由地挑眉問道:“本宮問你,女子為何要習女德女訓?”

巧萃眼珠一轉,當即道:“自然是為了能更加賢惠,成為夫君的助力。”

“那女人生來就是要為男人所用了?”王皇后輕蔑一笑,“我懲處她,是因為她愚笨,她根本比不了高青齡,也根本教不會公主們該學到的,於我女兒無益,也於大計無益。”

“大計?”巧萃第一次覺得糊塗。

王皇后不覺一笑,“本宮恨不得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像高青齡這樣。”

總有人曲解了女人本身。

也總有女人曲解了女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