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娜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正在祈禱的少年,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於空氣中輕輕顫抖,捏住一抹無形的焦慮。

因為先前莉拉維娜在祈禱後,反響最大是土元素,所以她特意選在沙地以顯虔誠;又因為害怕波及無辜者,所以又選在了這荒無人煙的所在。

她放棄追逐那隻魅魔,匆匆回往神殿之後,翻遍所有記載神明的目錄,皆找不到擁有“三重偉大”此種稱號的神明的影子。

那次神蹟顯現之時,也無絲毫的墮落氣息,或者混亂肆虐的象徵,才讓她有了此時要求人祭拜的膽量與好奇心。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場毫無丁點反應,她的心情慢慢變得憂慮,不過這憂慮中還帶著些許的釋然。

不用直面未知神明的目光,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算一件壞事。

“伊凡?”

再度等了許久,芬娜不敢阻止對方的祈禱,同時依舊懷著戒備,微聲詢問道。

那名叫伊凡的少年緩緩睜開雙目,他的眸光宛如明淨的湖水,深邃而清冽,倒影著芬娜佇立在風沙中的身影。

“伊凡?”芬娜再度輕聲一問,臉上微微詫異間,身軀也下意識緊繃了起來。

這個少年是她在佈道途中,路經一個鄉野村莊時遇到的。

那時的村中大多都是駐留的老人和孩童,青壯年皆隨著工業興起前往了城市,只有伊凡還留在村中。

養育伊凡的爺爺奶奶在前一月內陸續去世,而他的父母也早已沒了音訊,再加上各種困苦致使他出現了輕生的念頭。

芬娜幾度試圖幫助對方,都未曾為其解開心結,最後一次救下在河中快要溺死的伊凡後,她提出了希望對方結束生命前代自己祈禱的請求。

那時的伊凡眼中毫無生氣,而現在卻又平靜如潭水,這其中絕對發生了某些她未曾察覺到的事情。

“祭祀大人,感謝您,感謝您讓我見到了神,見到了一位全善的、施予我未來智慧的神明。”伊凡微斂眼簾,以平靜的語氣說著感激的話語。

“全善的神明?”芬娜臉上先是困惑,而後即刻浮現慍怒,這番話語豈不是在說萬神殿的神明皆是不善之神嗎?!

“您覺得是神使我們認識世界,還是世界使我們認識神?”

伊凡的神情始終如一,散發著一種淡泊與超脫,猶如一面明鏡般,照映著芬娜的反應。

他緩緩站起身來,靜默的與芬娜做著對視,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芬娜下意識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她心中不斷湧出各種答案,但始終不敢脫口而出。

因她彷彿在伊凡的眼中看到了數之不盡的答案,那裡有著她所能言說的、與她所不能言說的一切。

“眾神說,因祂們存在,世界的各個部分才得以存在,但真正值得敬拜的神明,又怎會被自己所造的法則限制在固有的權柄之中呢?

“神,就真的只能是這種有限的存在?而後還要將這種有限加諸在我們的身上嗎?

“所謂的共相,即那些紛亂的概念,只是有用的虛構,就好似所謂的蘋果並不存在,它只是一個‘種’。

“但世間無法不依賴共相,我們每一次使用這些概括,使用這些既定的概念之時,都是在遠離神,遠離那唯一且終極的真實。

“因為真正的神,不需要共相,不需要虛妄,不需要這種時時刻刻存在的虛偽與謊言。”

伊凡言說內容的根基來源於羅格思前世極為著名的奧卡姆剃刀理論,前世的人們雖然常常用它來反對盲目信仰,但聖方濟各會修士奧卡姆提出“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之時,恰恰是在用來維護神的全能與自由。

這把剃刀出鞘後,無情地切除了數個世代間爭論不休的經院哲學與神學,也使得哲學這位神學婢女得到了延綿不息的成長,直至徹底誕下科學。

同樣的,這把“先進”的剃刀,也將芬娜剃的茫然無比。

“您想見嗎?見恆有的三重,見至大、至善、至美的真實。”伊凡言說過後,再次問道。

芬娜顫抖著雙肩,充滿了不安,彷彿在試圖逃避某種無形的威脅間,驀然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