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直言不諱的質問,令少女有些尷尬。

雙手抓住圍裙揉搓了兩下,薩莉·海明斯低聲回答:“我當然寧願自己是白人!可是別人告訴我,只要我的血管中流淌著一滴黑奴的血,就是黑人,我的子孫後代也永遠是黑人……”

“這誰說的?簡直胡扯!”喬安對這種謬論嗤之以鼻。

薩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猶豫著回答:“是我們老爺說的。”

喬安頓時啞然。

這回輪到他尷尬了。

其實仔細想想,傑斐遜先生說出這種話倒也不奇怪。

喬安看過校長先生的一部散文著作,名為《亞爾夫海姆筆記》,主旨是向外國友人介紹新大陸南方的風土人情和風景勝地,順帶還談到一些政治理念。

喬安對這本書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優美的文筆,也不是豐富的人文、地理、歷史學識,而是傑斐遜先生在書中反覆強調的一個基本信念——新大陸的白人和黑人,絕對不能和睦共處!

校長先生已經在《亞爾夫海姆筆記》中解釋了他做出這一定論的原因:

“白人根深蒂固的偏見;黑人關於他們所受傷害的無數記憶;新的挑釁行為;大自然所創造的真正的差異以及其他許許多多情況會使我們分裂成許多派別,製造動亂……

“除非一個種族(黑人)或另一個種族(白人)滅絕,否則這些動亂恐怕永遠不會停止。”

此外,傑斐遜還堅持認為黑奴及其後裔在心智上比不上白人。

在原則上,他並不反對解放黑奴,但是明確反對黑人與白人通婚,聲稱這是“違反自然界已經做出的真正區分的生物學鬧劇”。

從傑斐遜先生的觀點出發,將不可避免的導向這樣一個結論:

奴隸制在道德上是錯誤的,但是種族隔離在道德上是正確的。

既然如此,為何傑斐遜先生自己家裡就有黑白混血的女奴呢?

喬安對此深感費解。

喬安這些年來花心思最多的就是搞科研,他的思維方式也是典型的“理科生思維”,一言概之就是“知行合一”。

你提出一種觀點,就有責任在實驗中加以證實或者證偽。

你推崇某種哲學或者政見,就應該在現實生活中加以踐行。

你有反對奴隸制得自由,也有支援奴隸制的自由,但你不能搞雙重標準,不能嘴上唱高調,拿道德當武器攻擊別人,自己私下裡做的卻是另一套。

這就叫做“虛偽”!

正因為喬安極端厭惡虛偽,所以當他發覺自己一向非常敬重的校長先生言行矛盾時不免頗感迷惑,卻又不好意思當面向薩莉·海明斯打聽主人的隱私,只好暫且把這個疑問藏在心裡。

就在這時,隔壁辦公室房門開啟,傑斐遜先生陪同一位戴高禮帽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客套兩句就握手道別。

送走客人過後,傑斐遜先生就笑著朝喬安這邊走來。

“維達博士,歡迎回到母校!你是我們萊頓學院的驕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