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輕們向來在高階武士的面前抬不起頭便是這個原因,不論他們做什麼怎麼做,在武士的眼裡這些粗鄙的下級總是有數不盡的“不完美”。

所以阿勇開口指責,尖酸刻薄地挖苦嘲諷,因為在他眼裡還花了時間去做這個什麼框架的亨利等人就是在有意刁難他。

他對待亨利一行的態度就如之前對待足輕一樣,過去他不這麼做並非因為他有多禮貌,只是因為賢者一行作為青田家主貴客的身份以及領隊的鳴海等人對他的敬重。

但這陣子敵意愈發嚴重,儘管亨利並沒有對他做些什麼,但所謂的貴族子弟終歸就是這麼一回事。

人在生病時隨著身體難受負面情緒也往往變本加厲,原本和人武士便大多數是覺得自己乃天之驕子其他人服侍自己理所應當的傢伙,會變成這樣把其他人當僕人大聲呵斥也只是水到渠成。

尚且年幼的洛安少女眉頭緊皺,而彌次郎和老喬也在夏日的一路奔波歸來以後碰見這種事心情變得愈發煩躁。

連一向樂呵的老喬都失去了笑容,但亨利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莫去計較,因為眼下並不是個人情緒最為緊要的關頭。

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過了那種會因為個人情緒波動作出衝動行為的年紀了,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因為破罐子破摔一時情緒發洩到頭來收拾爛攤子的仍是自己。

這或許正是所謂賢者的悲哀之處。

當你成為人們敬仰的那個存在,獲得的尊重與光榮誠然令人心感自豪,但這種矚目卻也同時意味著責任,意味著有許多人會對你懷抱或許高於你能力的期待。

當“英勇之舉”變成了“理所當然”,那麼感謝的聲音也會越來越微小,直到最後做這些事情變成理所當然而不做這些事情抑或做得不完美變成一種罪孽。

人類最重要的情感便是感恩,但人類最容易淡薄的情感也是感恩。

諷刺的是在武士文化當中感恩正是重要的構成環節,與忠誠捆綁在一起寫入教條之中。但這種感恩只能是由下往上的,只有武士們對自己侍奉的君主獻上,而不可能出現武士對於他們認為地位在自己之下的人行為的感恩。

夏日炎炎若是有平民獻上一碗水給武士大人解渴,那是不值得感恩的,那只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換到眼下也是如此,儘管阿勇等人現如今的處境皆是因為自身的衝動與無知,他們卻又覺得別人照料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稍有不滿就破口大罵。

在已然僵化固化的階級之中,美德也是有觸發條件的。他們並未真正學會所謂的品德,因為教條當中只告訴了他們要對自己未來的主上獻上忠誠,將主上的知遇之恩時刻懷抱心中。

初見之時,米拉曾以為和人的武士們是優於里加爾騎士的存在。

因為他們的談吐,穿著與日常修養著實配得上精英之名,不像很多騎士只是穿著鮮亮盔甲的匪徒強盜。

但隨著這長達數個月時間的旅行與期間的見聞,她愈發察覺這些人與遠在大洋彼岸的同一社會階級也並無太大區別。他們精心於談吐,專注於如何用標準的動作去養護自己的刀劍,一舉一動充滿儀式感,做足了表面功夫。

可內裡卻早已空蕩蕩。

臨戰脫逃,推卸責任。

將莽撞視為英勇,全無大局觀,連衝動的代價牽連了他人都不知悔改,反而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和人的武士格局是很小的,因為他們的存在意義僅僅是追求個人的榮譽。

而為什麼追求個人榮譽,則是因為他們所學習的教條上如此告知。

阿勇這幾人就像是沒長大叛逆的青少年,吃著父母花著父母的,然後自認自己已經獨立拿了家裡的東西便出去闖蕩,卻因為缺乏經驗與知識被揍得頭破血流。

然後受了傷就回到家尋求幫助,並且還將責任推卸,認為都是父母沒有教好自己或是沒有予以自己足夠的支援才會迎來失敗。

他們不是健全的大人,只是一群在嚴苛階級教育下,只有武術和關乎如何盡忠職守這等武者階級的知識造詣成長,卻永遠都心智不成熟的青少年。

假以時日,歷經風吹雨打大浪淘沙,或許這其中會有人得以蛻變成為不同的存在吧。

對於已經歷經漫長人生的賢者而言,耐心大抵是最不缺少的東西。

所以亨利沒有理睬阿勇等人的叫囂與咒罵,他只是沉默地用燒水剩下的木炭和其它一些物品製成對腹瀉有些效果的臨時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