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從外在來看,這很像是一位人畜無害的老鐵匠。

但這只是一種表象,賢者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委託了宗二郎進行打聽,之後前來這裡。

要在一個幾萬人規模,每天最少也有幾千人來來往往的小鎮上面找到咖萊瓦他們那一波人,單靠人生地不熟的他們自己去打聽是很困難的。

之前他們也曾經多少嘗試過一下,但結果是不甚順利。繼續嘗試按照這種方法來雖然也說不定有可能成功,但打聽的越多,接觸的人越多,暴露自己行蹤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所以亨利選擇了與灰色地帶的人進行接觸,雖然處理掉麻煩的武器以及購入一些額外的裝備這一目的也有,但那說實在的,只是順帶而為,或者說作為一個切入點而已。

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

很簡單的道理:一個對於某些物品有管制的國家裡頭,能入手這些物品,能掌握暗中流通這些物品的渠道的,會是什麼人?

——想也知道肯定不會是毫無背景的平民階級。

這類黑白通吃的東西倘若沒有本地豪族,當地掌權貴族的包庇,是決計不可能長久存在下去的。只有串通一氣或者乾脆就是與青知鎮的掌權者血脈相連的人,才有可能擁有這樣的人脈與資源,去搞到那些月之國的法律不允許的東西,去處理掉那些過於敏感的東西。

所以賢者意欲處理掉這些武器雖是目的之一,卻也是用以接近這些人,接近青知鎮背後的掌權集團的一個切入口。

不直接去城主府邸的原因也很簡單,首先那裡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阿亨利想進就可以輕易進去的——雖然某種程度上他確實有這個能力殺進去或者潛入進去——再者有的事情是擺不上臺面不適合直接攤開了說的:這類潛規則就好像花錢賄賂一樣,私底下悄悄交易大家都心滿意足,若是你大喊大叫著“快來收我的錢啊”搞得人盡皆知,那麼對方為了自保也會不得不對你痛下殺手。

他們南蠻人的身份以及亨利在此時此刻擺上了桌面的這幾把刀,都是類似於這樣的存在。一旦曝光引來太多的注意,使得青知鎮的掌權者處於某種壓力的狀態下,那麼他們很可能會為了自保交出賢者等人。

低調做事是雙方有合作可能的首要條件——“哦~哦~哦~”店長接連發出了三聲意味深長的感嘆,顯然是從刀上的工匠銘文,認出了這把名刀的所屬。

“客官可是,從北地而來。”他話中有話地對著亨利開口說道。

“正是。”賢者點了點頭,而店長頓了一下,問出了一句讓櫻和米拉都轉過了頭的話:

“客官可是,欲找尋失散的夥伴?”

“......!”洛安少女伸手握住了藏在衣服下面的單手刀,擺出了警戒的架勢並且開始觀察起周圍想看是否有埋伏。店長看著她的一系列行動,而亨利卻是安靜沉穩地坐著,點了點頭:“正是。”

“老師?”他直接確認這一事實的做法使得米拉有些愕然,而櫻則是在稍作沉思之後表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掌控青知鎮的勢力,多半即便不是偏向於新京的,也會是中立而非站在叛亂者一方的。

這是亨利之所以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承認自身存在,乃至於將刀也給暴露出來的理由。

仍舊稚嫩的洛安少女看不到這一點所以還當是這裡的人也屬於叛亂者十分警惕,但賢者的行動一如既往,是基於自己細緻入微的觀察力以及總結能力做出來的:

青知是一個繁榮的商業小鎮,這裡的竹器藉助永川河的水路運輸一直售賣到了南方的很多地方。而本地的掌權者自然也因為旺盛的竹器貿易而賺足了銀兩,金碧輝煌的殿堂和各種各樣的建築都證明了這一點——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安於現狀”。

這裡是由新京派出的國土博士進行規劃建造的,雖說必須向新京繳稅,但是也正因為與南方的和睦他們才得以售賣竹器繁榮昌盛。

來往的遊客與商販是這座城鎮繁榮的根源,而倘若叛亂者與新京開戰,這一切顯然都會不復存在。

這是很常有的情況,在哪個國家都十分常見。既得利益者往往是討厭局勢發生改變的那一撥人,而發起戰爭的則往往是對局勢感到不滿的人。因此在這敵我不明的北地,越是繁榮越是富裕的領地,不屬於北方叛亂武士集團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當然,賢者也並沒有單純到覺得這些人就肯定是友方。青知鎮哪怕繁榮是基於與南方的和平之上的,地理位置處於北地,也更加使得他們會變得與沼澤村類似,是屬於夾在新京與叛軍之間目前階段還搖擺不定的型別。

但這也正是他們的切入點,只要咖萊瓦和綾等人沒有愚蠢到直接把叛軍的名單這種重要的保命根源直接交給青知的掌權者,那麼牢牢抓住這根救命稻草的一行人就還有價值。

叛軍沒有直接與新京叫板的軍事實力,所以他們要隱忍,這也是之前就知道的情報;而青知地處北方與叛軍接壤不能明擺著得罪他們,所以亨利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走,得走暗路與掌權者接觸;掌權者為了討好新京,只要綾那邊多多少少表示一下自己掌握著重要的情報,就不會加害於他們,反而會幫忙。

否則倘若日後叛軍戰敗了,這一點被暴露的話,新京也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是從沼澤村逃出來的難民,又是南蠻人加上夷族人加上星詠博士這樣古怪又醒目的組合。並且說難聽點年青搬運工也好夷族人也好,博士小姐甚至就連阿方索教士都不算是特別善於逃命的角色,他們若是來到了這裡,肯定會露餡,並且被本地的掌權者所發現的。

基於這些所有的細節總和,賢者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並且從店長的回答來看,他的推論是正確的——不出所料。

櫻在想通了以後深深地看了亨利一眼,僅僅只是觀察了一下並且佐以些許的推理,他就準確無誤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種能力令花魁感到有些五味雜陳,她只能慶幸這個人和自己是站在同一邊的。

而還是稍欠火候的我們的洛安少女卻仍舊沒能完全理解這一切,她還在花時間思考消化。賢者也沒有為她解釋,也沒有這個打算。教育這種東西靠自己去觀察學習要比起直接丟給答案更加深刻,洛安少女隱隱約約察覺到了自己老師所作所為是有目的的,而且是和與其他人合流相關,但她此刻尚未能窺得全貌。

思考能力和觀察能力還有待培養,畢竟她也還仍舊年幼。

不論如何,在亨利給出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店長看了一眼三人,然後點了點頭。

“隨我來吧。”他這樣說著,拉了一下桌子底下的一條麻繩,緊接著後面的屏風被拉開,露出了一條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