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走下去的是睡大通鋪的小商人們還有想要出來闖蕩見見世面的年輕旅者,前者的貨物存放在水手層的貨艙那裡,多是用有硬木支撐的大型背囊裝載,而後者就僅有自己的隨身裝備。

他們步行踏上了棧橋,而早已準備好的下級水手們也在這時牽引著各種牲畜從下方走上來,交給等候在原地的馬販子或者帶馬出行的人們。

這樣的人並不多,牛馬一共加起來其實也不過十五左右。

行走的過程當中新鮮的馬糞和牛糞落在了甲板上,負責清洗的小水手們望著這一幕拿著拖把與水桶顯得有些愁眉苦臉。

親手從大副手中接過了小獨角獸和兩匹馬的亨利與米拉,將攜帶的裝備都放在了馬背上。簡短告別過後拉著韁繩開始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到達小鎮以後一副傭兵打扮並且將橙色傭兵牌掛在腰上的二人,儘管沒有著甲佩劍依然引來了許多的矚目。

不過更多的人眼神還是放在穿著華麗貴族馬衣的小獨角獸身上,這耀眼的一幕加上橙牌傭兵的等級,很多人立刻得出了二人是在為貴族護送馬駒的事實,內心裡自顧自地做出了結論,不會試圖找他們的麻煩。

人心這種東西,掌握了正確的方法操作起來還真是無比簡單。

相比起別人口中的說辭,人類總是更容易相信自己推論出來的“事實”。因而按照瑪格麗特的計劃葉隱於林,用更加華貴的擺在明面上的高調展示,無需細說,大部分人卻也就“明白了事實”是如何。

不需要編造一個無可破解的完美謊言,話說得多了,反而容易露餡。隻字未提沉默寡言,只是透過這些細節來提供暗示,其餘的任君想象,人們往往會得出顯而易見的結論不說,還總是會對自己的結論深信不疑。

如此對於人性的深刻掌握,作為同齡人的米拉在對瑪格麗特感到佩服的同時,也有點慶幸自己並非生於貴族家庭。

無知很多時候是福分,太過於瞭解人類了,要再去相信誰人,再去與誰人親近,也就更加困難了。

瑪格麗特是如此,自己的老師。

也並非例外。

當初與自己相遇之前,他之所以會獨自一人旅行的理由,隨著各方面知識的累積增加,她逐漸地可以理解得來。

洛安少女望著前方的亨利,盛夏時節只穿著東海岸這邊流行的寬鬆襯衣與輕薄馬甲的賢者走在前方。收在鞘裡的克萊默爾被麻布層層包裹橫著帶在了馬鞍上,米拉的長劍亦是如此。同樣的還有摺疊起來的布里艮地式板甲衣,以及書籍、衣物、還有一些其它雜七雜八的隨身用品。

裝備並不算多,因為商船的載重空間是有限的。如旅行用品等價值並不過高的物品,帶上船的運費都要高於在本地購買新的了,再考慮到氣候的差異,他們也就沒有在帕爾尼拉那邊買上一整個滿滿當當的大包裹,而是輕裝上陣。

女孩注意得到,隨著北上,賢者愈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

即便是以他的標準而言,說話的次數也少得有些令人在意。

他人口中的說辭和一直以來的接觸,米拉多多少少可以猜得出來蘇奧米爾這個地方對亨利而言有著重要的意義。但二人的關係一向都是如此,無需多言,他覺得有必要的話就會告訴自己。

這並非那種心懷芥蒂仍有距離的感覺,而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關係。

“踏——”亨利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己這位弟子的眼神,但他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忽然停在了棧道的中央,抬頭瞥向橫樑上的一塊彩繪盾牌。

周圍其他的行人走過的時候頻頻側目看向小獨角獸,米拉也停了下來,抬頭往上看去。

“拉曼新曆1338年,遵吾皇希格蘇蒙德·沃茨諾里昂·塞克西尤圖一世之名,為與蘇奧米爾修好而建此棧橋。願兩國友誼長存,正如黑——”米拉皺了皺眉:“被挖掉了?”她這樣說道,已有兩百年之久的木盾牌上面地平線藍的皇家底色褪成了天藍,上方鈴蘭與雛菊的圖案也已經模糊不清,而下面用剛正的拉曼正體字書寫的文字,在友誼長存這句話以下的部分就變成了純粹的木頭。

儘管七歪八扭,但從痕跡上看來顯然是誰人用木鑿子給直接劃掉,而非時間長遠自然剝落下來的。只是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卻也沒有被人替換掉或是重新修補,這令她感覺有些疑惑。

亨利的視線停留在了皇帝的名字上面。

如今已經極少被人使用的拉曼正體,曾經是皇室與大貴族書文的標準字樣。所有的帕德羅西貴族年青男子都必須學習這種正體的書寫,而如今更為流行有著優雅美感的拉曼花體字,在過去則是貴族女性所使用的文字。

正體文書正如它的稱呼一樣,剛硬而又方正充滿一股男子的魄力。可相較起這好看的文字本身,理應鎏金的表面卻是黯淡又斑駁,顯然自從兩百年前某人在這裡鑿去了那些文字開始,就沒有人再打理過這塊掛板。

既沒有被撤下,卻也沒有被重新修復維護。

賢者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儘管仍舊面色平靜,但顯然透過這一點也是注意到了些什麼。

“老師?”

“繼續走吧。”亨利開口這樣說著,而後二人三匹重新行動了起來。他們跟在了旅客隊伍的最後方,而身後商船上大嗓門的水手已經開始吆喝讓底下的人將運載的貨物搬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