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眼道:“你雖然是新來的,也該懂得這地方的規矩。”

李二不懂:“什麼規矩?”

三角眼道:“你拿的工錢,我分三成,先收一個月的。”

李二道:“我只有三個銅錢。”

三角眼冷笑道:“只有三個銅錢,卻在吃白麵饅頭?”他一巴掌打落了阿吉手裡的饅頭,饅頭滾到地上的糞汁裡。

李二默默的撿起來,剝去了外面的一層。他一定要吃下這個饅頭,空著肚子,哪來的力氣挑糞?三角眼大笑,道:“饅頭蘸糞汁,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李二不開口。三角眼道:“這種東西你也吃?你究竟是人還是狗?”

李二道:“你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他咬了口饅頭:“我只有三個銅錢,你要,我也給你。”

三角眼道:“你知道我是誰?”

李二搖頭。

三角眼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車伕這名字?”

李二又搖頭。三角眼道:“車伕是跟著鐵頭大哥的,鐵頭大哥就是大老闆的小兄弟。”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車伕的小兄弟,我會要你的三個臭銅錢?”

李二道:“你不要,我留下。”

三角眼大笑,忽然一腳踢在他的腰下,李二痛得彎下腰。

三角眼道:“不給這小子點苦頭吃吃,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三個人都準備動手,忽然有個人闖進來,擋在他們面前,整整比他們高出一個頭。

三角眼後退了半步,大聲道:“死木頭,你少管閒事。”

樹子道:“這不是閒事。”

他拉起李二:“這個人是我的兄弟。”三角眼看著他巨大粗糙的手,忽又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你能不能保證他一拿到工錢就付給我們?”

樹子道:“他會付的。”黃昏時他們帶著滿身疲勞和臭味回家,李二臉上還帶著冷汗,那一腳踢得實在不輕。

樹子看著他,忽然問道:“別人打你時,你從來都不還手?”

李二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認識一群女的,他們給我起了個外號。”

“什麼外號?”

“憨包李二…”

靠在門外的李二想到這,嘴角笑了笑,他還記得那天晚上他睡不好。

雖然夜已很深,睡在他旁邊的樹子已鼾聲如雷,再過去那張床上的婷婷彷彿也已睡著。

可是李二卻一直睜著眼躺在床上,淌著冷汗。

這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心裡的隱痛,他身上的刀傷也在發痛,痛得要命。

挑糞絕不是份輕鬆的工作,他的刀傷一直都沒有收口。他卻連看都沒有去看過,有時糞擔挑在他肩上時,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緊牙關挺了下去。

肉體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畢竟不是鐵打的,第二天下午時,他已經發現有幾處傷口已開始腐爛發臭。

一躺上床,他就開始全身發冷,不停的流著冷汗,然後身子忽又變得火燙。

每一處傷口裡,都有火焰在燃燒著。他還想勉強控制著自己,勉強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痙攣,只覺得整個人都往下沉,沉入無底的黑暗深淵。昏迷中他彷彿聽見了他的朋友們正在驚呼,他已聽不清了。

遠方彷彿也有個人在呼喚他,呼喚他的名字,那麼輕柔,那麼遙遠。

他卻聽得很清楚。一個落拓潦倒的年輕人,一個連淚都已流盡了的浪子,就像風中的落葉,水巾的浮萍一樣,連根都沒有,難道遠方還會有人在思念著他,關心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