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酩坐在一處斜倒在地的廊柱旁,一直按耐心神等到午夜才開始他的嘗試。

這次他沒有立刻出現在苦水寺,而是有過一息凝神氣住,雖然時間很短,卻讓他感到很興奮。

因為在這一息時間裡,他發現自己仍能內照丹景,與他眼下所見別無二致。

而以他的設想至少需要三息時間支援,行全一個周天,才能試出那之前想到的法子是否有用。

轉瞬間,少年又來到古城,他咬牙站起身,走出苦水寺大殿,來到那口讓他又愛又恨的水井旁,如同前幾日一般,從中提出一桶水,仰頭澆在身上,感覺精神略微舒緩。

他又低頭看看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臉頰已經塌陷,眼圈黑如塗炭,嘴唇近乎蒼白,還真的很像是一個鬼魂。

其實他的想法並不複雜。

要想回到太平城,直接走已經沒戲。

但可以藉助存在藍颯那裡的山海鑑中轉,只是在來琉璃天之前,他和寶圖之間的天人感應出了問題。

但先前目睹槐安隨手抽取小販的靈根卻給了他啟發。

他想到剛來太平城時那些無意間跑到他丹景廢墟中掘金的小人。

當時他無意間用月光把那些人都送入山海鑑中,但入魔之前他曾嘗試過一次,對他卻是無用,究其原因,很可能是月光照不到他這個人。

而如果能夠藉助槐安的手,將他丹府裡的靈壤取出,與其休憩相關的皓月或許就能呈現在體外,說不定就能成功,就算不成,那丹壤對他也是疾患,丟掉也不可惜。

只是他沒想到槐安的算計如此層出不窮,這個嘗試如果不成功,那等待他的下場絕不會比奪舍更好。

……

第三天。

當夜酩又在午夜凝神行功時,槐安亦站在佛樓高處仰望夜空。

只是這次稍有不同,他身邊多出一團水氣,恍惚是個穿著道袍的人形,面目模糊。

怪僧等了很久,始終不見天上有何異常,疑道:“你確定沒看錯?”

人影慌忙擺手,顫聲道:“絕對沒有,那時確有一輪圓月懸空,槐安大師,求您高臺貴手,饒小人一條狗命”

槐安沒理人影的哀求,輕輕將袍袖一撣,驅散身旁這一縷殘魂。

他又看向廢墟中那個起初讓他以為只是個誘餌的小小身影,沉思片刻後,忽將身上黑色袈裟扯下,朝古城方向一擲,輕喃道:“再試試看”

……

夜酩在丹景廢墟被整整消去一半後,終於可以凝神內照五息時間,足夠行滿一次大周天。

當他凝神內觀,在心湖上寄起一輪皓月,將其沿祖脈運至頭頂靈臺祖竅,嘗試煉神合虛,卻並未感覺周遭有任何變化。

這讓他很是失望。

苦水寺內。

少年有些灰心喪氣的走出大殿,又來到石亭中,以井水澆身清醒了一番,想靜下來再想想到底哪裡不對,轉身時卻忽然眼前一黑,還以為回到了忘憂閣這邊,但細辨發現仍在原地,不由皺眉望向天空,只見頭頂繁星點點,竟已晝夜更替,不由為之一怔,旋即席地而坐,再次閉目行功。

瞬息間,他感覺整個人彷彿剎那間脫離了軀殼,似又一次化作清風,飄然虛空,俯瞰著整個琉璃天,很是舒展暢快。

忽然,他看到浩蕩不知幾長的無定河盡頭隱隱有波光閃動,如潛鱗初躍。

他的心隨之一懸,再沒挪開目光。

佛樓上,槐安也注意到了那處異樣,但臉上依舊不悲不喜。

只是這份似乎亙古不變的沉著卻在下個瞬間毫無徵兆的震顫起來,就像是地泉噴湧,一發而不可收。

怪僧的臉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紅,雙眸緊盯著那輪從遠方水天交接處徐徐升起的冰盤,神情裡充滿萬千感慨,就像是一個少小離家的學子在兩鬢斑白後輾轉萬里回到故土,當再次見到那魂牽夢繞的景色,竟是不知不覺間老淚縱橫,顫抖著張開雙臂,想要去擁抱那闊別已久的一切。

夜酩終於看到了月亮,他最熟悉的月亮,為之振奮不已。

但同時也發現一雙手,一雙不斷在他眼前擴大的手,散發著滾滾黑炎,似一片彌天漫地的烏雲。

他拼命朝那輪皓月衝去。

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