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封六宮的第三日,北風呼嘯著刮過,破敗的窗欞被吹的吱呀作響,黑夜裡的冷宮變得跟它的名字一樣,寒冷徹骨。

衛氏裹著厚棉被煨在床頭,她現在已經無法收買送膳的太監了,給多少錢都不行。

不過沒關係,快過年了,玄瑞說了,趁著過年,他便去求皇上,放自己出去,只有幾日的功夫,她等得起。

呼嘯的寒風掠過牆壁屋簷,發出嗚嗚的聲響,似野獸的咆哮,所以衛氏並沒有聽到宮門響動的聲音,直到瑾嬪進入內室,才發現她。

“瑾婕妤?!”衛氏陡然瞪大了眼睛。

“姐姐錯了”,瑾嬪淡淡一笑,對身後跟著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躬身退了下去,同時請走了與衛氏同宿一間的麗婕妤。

“如今本宮是瑾嬪。”瑾嬪道,“居順康宮主位。”

衛氏冷哼:“好啊,這麼快成瑾嬪了?!”

“託姐姐的福。”瑾嬪笑。

衛氏下了榻,她穿著厚厚的棉衣,粗布的,跟身披貂裘的妹妹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她嘴角掛著一抹諷刺的笑:“踩著親生姐姐爬上去的感覺如何?”

“還要多謝姐姐您,當初把我接進宮來”,瑾嬪似是笑,聲音裡卻透著恨意,“否則哪有妹妹的今日呢?”

衛氏卻突然暴怒,驟然變得面目猙獰起來,抓著瑾嬪的雙肩,狠狠用力質問:“那個窮秀才有什麼好?若不是我,你如何能過上這般錦繡日子,可你呢?你卻恩將仇報!”

“恩?”瑾嬪彷彿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一根根掰開衛氏的手指,一字一句的道:“是你將孟郎與我分開是恩?還是你強行罰跪,打掉我的孩子是恩?亦或是將我接進宮來,替你爭寵,穩固你的地位是恩?”

她不過是父親一時興起,跟贖回來的風塵女子所生的庶女,親孃年老色衰,她更是不受寵愛,從前在衛家過的如履薄冰,只盼著一到嫁齡,能跟著心愛之人過自己的小日子,貧窮卻幸福,不想他們連這點願望都不滿足她,就是因為這張酷似生母的美麗的臉,她被剝奪了本屬於自己的人生。

“你如此美貌,嫁給那個窮秀才就是浪費!”衛氏雙眼赤紅,聲音從暴怒到悔恨:“我只後悔,看走了眼,錯把狼當成兔子!以至本宮今日潦倒……”

瑾嬪靜靜看了她一會,心中並無復仇的快感,只有悲涼,她強打起精神,扯著唇角笑,努力扮演一個勝利者的角色,淡淡道:“今日來是跟你說,兄長前幾日送了訊息進來,說從前糊塗,對我不住,今後一定好好待我,整個衛家也是一樣的。我想著到底是一家人,便大度的原諒他們,日後重修於好,相互扶持。”

瑾嬪口中的兄長,說的是衛家這一輩的家主,也是衛氏的嫡親哥哥。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衛氏冷冷開口。

“姐姐明白的,又何必要我說明白呢?”瑾嬪微笑。

“不可能的,你胡說!”衛氏開始搖頭,“衛家不會放棄我的……還有……還有玄瑞在呢,兄長不會,衛家也不會……”

“姐姐不會還做著有朝一日能出去的美夢呢吧?”瑾嬪嗤笑一聲,“這些年你所犯的罪孽,樁樁件件,皇上全都知道了,你覺得他會任這樣一個女人再留在身邊嗎?”

“若不是你處心積慮,我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衛氏再次變得歇斯底里,甚至撲上來扯瑾嬪的衣裳,“當初,是你暗示我讓衛季入宮,跟樂安私下相處,卻在背後害我,聯合毓妃那個賤人一起害我!”

“你若不害別人,別人如何會來害你!”瑾嬪狠狠扯開她的手,將衛氏推了個趔趄,“我當初不過稍提了一嘴,若是樂安私下跟衛季定情,長公主也沒法子,你便想出那樣惡毒的辦法,不惜汙人清白,說到底,還是你自己心思歹毒,怨不得別人。”

衛氏跌坐在冰冷的地磚上,冷宮沒有炭火,寒氣從地底冒出來,冷的人徹骨,她仰頭看著瑾嬪,說給她,也說給自己聽:“沒關係,都沒關係!什麼都沒關係!只要我還有玄瑞,只要他還是皇上的長子,我就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我可以等,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後,只要玄瑞登基,我便是聖母皇太后!”

“嘖嘖”,瑾嬪蹲下身子,與她平視:“難為姐姐還惦記著玄瑞,不過聖母皇太后什麼的,我勸姐姐還是不要痴心妄想,皇上正打算為二殿下尋一位新母親呢,姐姐說誰最有可能?”

衛氏轉著眼珠子看著她,緩緩明白過來:“不!我不能讓玄瑞認賊作母!不可以,我絕不允許。”

瑾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埃,淡淡道:“姐姐若真為玄瑞著想,就趁早自我了斷了罷,否則她日日掛心你這個生母,怎能做好旁的呢?皇上如此厭棄你,你若一直陰魂不散,以後皇上看到玄瑞便會想起你,你覺得皇上還會重視他嗎?況且本朝一直是賢者為上,從不論嫡長,等幾年三皇子和四皇子長起來,就沒你兒子什麼事兒了。”

看著衛氏越來越絕望的表情,瑾嬪繼續道:“皇上正值盛年,宮裡年輕貌美的妃嬪多了,日後沒了姐姐,想必也不會接二連三的死孩子,往後這皇子可多的是呢。”

“不,玄瑞是我的兒子,他是皇上的長子……”

……

瑾嬪回憶起那晚的情形,衛氏到最後整個人已經崩潰了,她壓下心底湧起的嘲諷,面上淡淡的對尹靈鳶道:“是我逼死的衛氏,娘娘是想替她抱不平?”

“衛氏死有餘辜”,尹靈鳶道,“只是我另有一個疑惑,當初衛氏設計害樂安縣主,你怎會發現的那樣巧?長公主又是為何會在當日入宮?”

“看來娘娘已經猜到了。”瑾嬪甚至微笑了一下,“當日宜妃意圖不軌,我本就知情,也是我暗地裡派人去通知的長公主。”

尹靈鳶盯著她:“是知情,還是策劃?”

瑾嬪忽然想起那夜衛氏對自己的指責:“娘娘若說是策劃,那便是策劃吧。”

對方承認的如此坦誠,尹靈鳶反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問瑾嬪:“你要搬倒宜妃也好,甚至我可以同你一起謀劃,可你卻平白將樂安牽扯進來,差點害一個無辜女子失去清白。”

“是,我就是這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瑾嬪站起身子,“娘娘想知道的真相都知道了,去皇上面前告發我也好,想手段對付我也罷,我都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