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來洗了把臉,我老婆還沒起床呢,我開車去了公司,到公司想起今天是週末,於是去了員工們的集體宿舍。就是那種群租房,房東把大戶型隔成一個個單間,我租了一整套,給員工們住。

我敲了敲門,沒人應,好在我知道門鎖密碼,進去之後,屋裡安靜得很,不出我的意料,這幫懶鬼,週末肯定都是要睡到下午的。我這時候覺得有點頭暈,肯定是因為沒睡好,忍不住懷疑自己簡直神經病,做了個夢就急匆匆跑來看看自己的員工是不是出事了……

我拉開了共用衛生間的門,準備撒個尿就走,回家補一覺。任醫生,您猜怎麼著?嘿嘿,您肯定猜著了,我看見小小楊啊,跪在馬桶前,兩手垂地,頭伸在馬桶裡!

我上前把他拉出來,他臉又白又紅,我試了一下,已經沒氣了,接著我撥拉他的眼皮,看見他眼皮子底下黑森森的,沒有眼白,兩個大黑眼球……您別說,還有點怪嚇人的。

哎哎,您這是什麼表情啊?您肯定想問然後我幹嘛了?我趕緊出了衛生間,準備喊醒其他人,但是我一眼瞥見老黃的影子一閃回了房間,猥猥瑣瑣的,像極了剛乾了壞事的樣子!我想都沒想,從旁邊公共廚房拎了一把菜刀防身,過去一腳踹開老黃的房門。這老狗果然不是好東西啊,站在沒開燈的門裡頭,睜著一對黑森森的全黑眼珠子,盯著我看……

對對對,任醫生!就是這樣!

哎,任醫生,您怎麼也這樣?

啊啊啊啊……“

心理診所監控攝像調出的畫面裡,任醫生在夏建白講到員工宿舍衛生間裡死去的小小楊時,臉色便變了,向後挪了挪椅子,試圖站起來。

夏建白臉色發白,兩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很用力,骨節突起,青筋爆發,突然猛地站起來,嘶聲喊道:“……任醫生,您怎麼也這樣?啊啊啊啊!您的眼睛,黑的,黑的,全是黑的!您和他們一樣,都該死了吧?”

他乾瘦的身體竟然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一躍而起,左腳尖踩在桌沿,狠狠用力,整個身體像一匹瘦而飢餓到極點的兇狼,彈射出去,右腿抬起,悶響聲中膝蓋狠狠撞在對面之人的臉上!

中年女心理醫師的頭都爆了!

這是監控畫面的第九次播放,在場的所有人都皺眉頭。

市局刑警隊副隊長餘耀光嘆了口氣:“任醫生是七院的正高階專家,我市心理醫學尤其是精神分裂、躁鬱症等方面的權威,我們辦過的不少疑難案子,沒少請任醫生幫忙。想不到……她和心理疾病患者打了多年交道,最後……”

“餘隊長。”

一個身量頎長,帶著眼鏡,臉膛白淨,顯得斯文清俊的年輕人問道,“這個兇犯如果真得定性為患有精神疾病,是不是……”

餘隊長點了根菸,遞了一支給對方,年輕人接了煙卻沒點燃,餘隊長搖了搖頭:“三條人命,但是大機率不會判。”

“餘隊,是四條。醫院來訊息了,夏建白的老婆,沒救過來……”

“媽的!”

餘耀光用手指頭把剛點燃的香菸硬生生碾滅。

“餘隊長,我想見見他。”

年輕人忽然道。

“這……”餘耀光當即就要拒絕。

年輕人不給他機會,繼續說道:“此人是否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現在還不好定論,我作為任醫生的助理,也算她的半個學生,而且我也是有心理醫師資格的,我去接觸一下此人,或許會有別的收穫。”

……

作為雙手染滿血債的窮兇極惡之徒,夏建白帶著手銬腳鐐,被押進審訊室,牢牢鎖在椅子裡。

他面色從容,甚至還有點淡淡的笑意,鬆鬆垮垮地坐著,平靜問道:“警察同志,你們什麼時候放我出去?今年行情不好,不趕緊推進業務,員工們都要吃不上飯了。”

“餘隊,讓我單獨跟他聊會?”

餘耀光猶豫道:“小虞,這不合規矩啊。而且,這人兇得厲害,他攻擊任醫生的那一下,我們懷疑他練過泰拳……”

叫小虞的年輕人沒說話,只是重重握住餘隊的手。

餘耀光想了想,揮揮手,和兩名警察一起出了審訊室。

年輕人坐了下來。

“我叫周虞。”

“我記得你,任醫生的小助理。”

周虞默然片刻,從耳朵上取下餘隊長剛才給的那支菸,在對方眼饞的目光中慢慢點燃,悠悠吞吸,深深吐出,說道:“足尖履地,如鬼之行,你是鬼腳門的人?你們這一派,自幼就練習足趾發力,行動無聲無息,拿人命練手,大成後個個都是一等一的暗殺好手,一輩子活在血腥殘忍裡,無一不意志堅韌,見慣生死,怎麼可能有精神疾病?”

夏建白松垮著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來。

“年輕人,”

這個手染四條人命的兇人,面色肅然,甚至有種神聖的味道,就像一個傳道者,更像個搞傳銷的,認真說道,“你聽說過蒼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