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年老色衰否則老鴇們是不會放人的。便是真的放人了,那又如何確定所得的姻緣是段佳話而不是個笑話,所嫁之人是如意郎君而不是隻中山狼?

“唉,說來這些青樓女子的命是極苦的,陷於泥汙的那一天便被困於其中,雖苦苦掙扎卻終究仍不得脫困……”

這番話聽得小珠目瞪口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可她說不出話來,門外卻有人極想說話。只聽得一個似極力壓著怒火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那些不過都是極下賤的人。小姐冰清玉潔,理應遠著那樣的人才對。別說接見,便是談論也是對小姐莫大的褻瀆。”

嚴恬轉頭望去,見門口站著父親和眉頭緊皺滿臉不贊同的方玉廷。

剛剛方玉廷進門時正碰見出門的紅袖。官府有令,妓子出行應著皂衫,其家屬或龜公應戴綠頭巾。因此方玉廷一眼便看見了紅袖桃紅大氅內露出的皂衫,他忍不住猛地皺起了眉頭。

被個俊俏郎君滿臉帶煞地皺眉一瞪,嚇得紅袖立時慌忙放下冪籬,又緊了緊大氅遮住裡面的皂衫,隨後匆匆擦肩而過。但她心中仍十分忐忑,唯恐自己今日之行會給嚴家大小姐惹來麻煩。畢竟千金小姐的閨譽極其重要。而與妓子相交,那無疑是在給閨譽挖墳。

再說方玉廷,雖心中生疑,卻又覺得難以置信,想來想去總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待跟著孫伯進了院子,他仍滿腹狐疑。

嚴家小院只有前院這一間會客的花廳,所以嚴文寬也未多想,直接便將方玉廷領了過來。他本意是想和女兒一起聽聽方玉廷調查呂大力的結果。可未曾想,方玉廷的調查報告尚未聽到,卻先聽了一番女兒的妓女悲苦分析。

嚴文寬立刻便直觀地感受到了身旁這位煞神的沖天煞氣。他趕緊轉頭看了看方玉廷,還好,還好,這位今天並沒帶刀。

這就是他為什麼覺得方玉廷不適合嚴恬的原因。別人家的老丈人怕的無非是夫妻不和,小兩口鬧什麼彆扭生什麼口角。但倘若把嚴恬嫁給方玉廷,那他害怕的可就是殺妻慘案,嚴恬是人頭落地還是被大卸八塊!而且以嚴恬的尿性,她絕對有本事踩著方玉廷的刀尖兒上下翻飛地舞!

這事兒並沒有多做糾纏。嚴恬始終明白一個道理,人各有不同。人不同心,則超然獨往。這就是為何世人常說知己難求。何為知己?心之相通,情深義厚。而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心之相通?所以面對方玉廷的這番評斷她並沒有去反駁也沒有試著解釋,只是沉默以對。

嚴恬的沉默讓方玉廷有些慌,他迅速檢討了一下自己的言行。發現內容上並無錯誤,那或許是態度上太過嚴厲?畢竟是姑娘家,許是受不住自己這番疾言厲色。今日暫且不提。待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去說。自己屆時再溫和一點兒耐心一點兒也就是了。

嚴文寬捋著鬍子,覺得此事沒什麼可擔心的了。若嚴恬和你爭論,那說明她覺得你“孺子可教”。近的可以參考嚴愉。可若她連爭論都不想和你爭論了,那隻能說明她認為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方玉廷從未入局!

從未入局的方公子並不知道這些,他記起了正事,今天是來報呂大力的探查結果的。

果然,經探查,這個呂大力有一個兩姨表兄,叫臧高升。

呂大力也確實不在京城。可到底是去南方上貨了還是去別的什麼地方,就說不清楚了。

這訊息讓嚴氏父女並不意外。二人對視一眼,只覺得該案端倪漸顯。

“現下真相漸近。”嚴恬看向父親,“臧高升果然與前兩起‘見鬼案’的目擊者都有關係。可‘劉三喬案’卻無直接證據證明與其有關。父親和我今日本就要去趙獨眼家查訪,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說到趙家,小姐猜得果然不錯。”方玉廷說著看向嚴恬,一對上嚴恬那雙清潭般的眸子,便終是忍不住露出自進門以來的第一個笑來,“那趙家姑娘確實艱難。昨日傍晚我探查完呂大力順道去了趟趙家,誰知正見一群人堵門叫罵。為首的是個女人,披麻戴孝,痛聲哭嚎。趙家院門緊閉,全無半點聲音。

“我打聽到那女人原來是隔壁的鄰居,也就是大人正在審的那起命案的死者劉三喬的遺孀。而她身後的或是其親屬家眷或是周圍四鄰,因趙獨眼養鬼,攪鬧四鄰不安,此次更是鬧出人命,因此眾人結夥兒去趙家門前討要公道。

“那群人開始只是叫罵,後來竟衝撞起院門。我聽小姐說過那趙家的長輩現已被押入大牢,家中只剩一位姑娘,便覺得這些人以多欺寡,恃眾凌弱,實在過分。於是冒充那趙家姑娘的遠房族兄出手教訓了這幫人,警告他們一切只等衙門作判,莫要再來攪鬧。那群人許是見我不好惹,慢慢也就散了。”

嚴恬點點頭:“方公子俠義心腸,救人水火,功德無量。”

從進門自己說了那番話後,這是嚴恬第一次和他說話,方玉廷發堵的心忍不住一鬆,似得了大赦詔書一般鬆了口氣,臉上便不自覺地笑得更開了,登時如皎月出雲一般。

嚴恬趕忙垂眸,心中默唸數遍:紅粉枯骨,色即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