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恩當天屁都沒敢放一個就趕緊撤走了他的施工隊。

嚴恬的心頭火也終於被三碗老雞湯成功給澆滅了熊熊之勢。於是晩飯後,當她隨著老爹在劫後餘生的嚴家小院裡轉了一圈後赫然發現,秦主恩竟真的不是帶人來胡鬧的,他是帶人來搬家的!

把洛州府的家給她搬到了京城來。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後院的鞦韆,前院的杏花,栽了迎春的花圃,五彩青石的小路,還有廚房外的雞舍,她窗外打了苞的玉蘭……

一切皆按洛州家中的樣子佈置。雖未十分相似,卻已有八分樣子。

“阿恩這是怕你初來京城住不慣,這才大張旗鼓地安排了一番。”嚴文寬說著轉頭去看嚴恬。

知女莫若父。女兒從小要強,一直有不輸男子之志。可她到底是女子。自己若在一日,尚可護她周全。但自己百年之後呢?誰又能護得住他這個恣意灑脫的女兒?

嚴文寬近些時日開始頻頻後悔。若他早早給女兒定下婚約,早早教她安時隨分,早早將她禁於後宅……是否對於她其實會更好一些?起碼他可以確定女兒會如這世上其他女子一樣相夫教子,安穩一生。而不必擔心若自己哪日不在,嚴恬該如何自處。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裡,在這個極致男權的世界裡。

所以,他才幾近病急投醫似的找到了田雙全。可那孩子……嚴文寬搖頭嘆氣。不過短短相處幾天,他便知道他尋錯了人。

以嚴恬的情況,她未來的伴侶應該是個心胸豁達,眼界開闊,不拘世俗之人。

心胸豁達,他便能包容嚴恬的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眼界開闊,他便能理解嚴恬的不同尋常、標新立異。不拘世俗,他便不會在意因嚴恬這樣一個妻子而引來的世人異樣眼光。

可田雙全,終不過是這世間庸庸碌碌的普通男人罷了。而這個世間卻到底仍還是由無數個庸碌普通的男子所組成所主宰。他們必然不會去包容、理解、不懼世俗地待他的女兒,他那像眼珠子一樣寶貝了十六年的女兒……

這些念頭和惶恐在到達京城那一刻起,蒸騰到了頂峰。

其實嚴文寬真心沒想到自己會回京任職。以他的想法,憑自己和定安侯府這親近卻又微妙的關係,自己這一輩子自然是仕途順遂,卻官運有限。斷不可能回京任職去扎本家嫡母、嫡兄的眼。不過是多調幾地,最高做到一府的長官。若當地民風淳樸、富庶安逸便爭取在那兒多留幾任。

封疆大吏他也不敢肖想,三品以上大員莫不都要有做過京官的履歷。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好好做個地方官,好好養大女兒。有自己和定安侯府的蔭庇,恬恬一輩子恣意灑脫似乎也並沒什麼。

可如今他卻意外地調進了京城,表面上是四品京兆尹,實際卻是京中大佬人人都可收拾了的小角色。天子腳下的螻蟻芥子,微不足道。他感到了空前的無可奈何。

於是秦主恩的這些小小的“別有用心”,在他眼中忽然就成了一種難能可貴,甚至是一種可能。同樣是短短几日的相處,他卻似乎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那些他一直想要的東西……

長公主之子,又似乎對女兒很上心認真……

可,長公主之子!身上畢竟揹著太多的干係……

嚴恬並不知道老父親正抱著一腔慈愛,為了她的終身大事患得患失左右為難。只是把小院裡裡外外看了一遍後,決定對自己之前很不客氣地撅了秦主恩這事,簡單地表示一下愧疚。至於其中的人情、秦主恩的心思,她果斷忽略。

可,也許連她自己也未察覺,在初見院中那樣樣熟悉的佈置時,自己的心尖兒確實是有一瞬悸動的,但也僅是一瞬而已……

“小珠!”嚴恬喊道,“去拿把算盤來!咱們算算這整個修葺的花費。哪天見著秦主恩,把錢還他。”

捋著鬍子的嚴文寬手上一抖便揪下了一把黑鬚來。他表示自己會努力地長命百歲,儘量爭取走在嚴恬後頭。

實際上,根本用不著“哪天”。也就第二天,嚴恬便見到了秦主恩。而在看到秦主恩之前,嚴恬正在被她爹禁足。

對,禁足。

開始嚴恬還以為她爹在開玩笑,畢竟以前在洛州她經常跟著去衙門裡,尤其這次還有太后的話,要她“幫著她父親好好審一審”。

所以第二天一早,嚴恬就抹上黑粉堵了耳眼換上男裝,打扮成個十二三歲雌雄莫辨的小少年模樣,準備跟著她爹一起去衙門。可嚴文寬卻鄭重地告訴她,這個案子不許她插手。不,應該說是以後所有的案子都不許她插手。

既然已經認識到京城之險,心知一步行差踏錯,便會萬劫不復,嚴文寬又怎會讓嚴恬如以前那般任性妄為?

於是他拒絕了嚴恬的軟磨硬泡,無視了她的撒嬌耍賴,甚至違抗了“太后之命”,堅決地把嚴恬留在家中。為防止她偷跑出門,慈父還特意貼心地讓那兩個留下來的侯府家丁守住大門。

嚴恬眼睜睜看著她老爹出門上轎,而她則被自己做主留下的兩個家丁攔在門裡。

在深刻體會了自己挖坑埋自己的同時,嚴恬也十分震驚,完全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被禁足?!把她寵得無法無天,養得恣意飛揚的慈父,如今竟表示她太過無法無天、太過恣意飛揚,所以禁足吧!

嚴恬表示:孫悟空和您一比都算不上叛逆。

要是胡嬸、孫伯、小珠這些家裡人,自然沒一個敢攔她的。可侯府這兩個膘肥體壯的愣頭青初來乍到,以為這府中老爺最大,所以嚴格執行著老爺的命令,而毫無壓力地違逆了“活祖宗”。

小珠暗暗欽佩,覺得他倆大概時日無多。

教育個下人什麼的倒是不急,現下最急的是怎麼看一看方玉廷案的卷宗。如果能提審一下方玉廷本人那就更好了。

並非是嚴恬不相信老父的判案能力,她也能理解她爹的憂心。進宮一趟尚心有餘悸,她自然知道京城不比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