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愉和秦主恩到底還是被嚴文寬安排在外院住下了。

借晚宴散席之機,秦主恩尋了個空當兒湊到嚴恬身旁,低聲問道:

“你就不關心今兒白天那位冷小姐的繡球到底被誰得了去?”

嚴恬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若猜得不錯,應被東街賃豆腐店房子的王文才……哦,就是人群裡那個唯一穿秀才儒衣戴儒巾的書生得著了吧。”

“誒?你怎麼知道的?”秦主恩十分驚訝。

嚴恬一邊看著孫伯胡嬸兒收拾桌子,一邊隨意說道:“你若想脫身,定要引開眾人注意。那還有什麼比讓你那位本事高強的護衛將繡球塞給一人,再喊上一句‘有人搶得繡球,冷小姐終身已定’,更好的辦法?至於為什麼是王秀才?”嚴恬看向秦主恩,目光忽有幾分鄭重,“這些搶繡球的男子中鮮有樣貌整齊的,也就他眉目端正,且又有秀才功名,是這群人中最合適的。

“秦公子雖……有微瑕,但為人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即使為了脫身,也定會找個可靠

之人將事情辦得妥當,必不會誤了冷小姐的終身。

“不過秦公子也確實沒有看錯。那王文才雖然父母雙亡,家中極貧,但為人倒是端方。”

誒?嚴恬這個人倒是讓秦主恩挺意外。自己前兩次確實存了戲弄她的心思,她卻並不否認他的好處,竟還給了這樣一個評語。無論之前他倆有什麼樑子,這丫頭似乎只對事不對人。

女人能做到這一點實在難得。就是男人也鮮少有幾個能如此疏闊公正的。

而且她長得……也確實不負這“花顏”二字……咳咳……

不過……呃?什麼叫“雖有微瑕”?!嘿,你個丫頭片子!給我解釋清楚了!爺我乾乾淨淨美玉無雙的一代大俠,哪裡有瑕了?!

還沒等一代大俠秦主恩開口,一代堂兄嚴愉在邊上看著他二人旁若無人地竊竊私語,忍不住直皺眉頭。這次本就為了嚴恬而來,這麼一看還真是不管不行。

“大妹妹這是說什麼呢,這麼高興?”嚴愉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隨後似不經意玩笑道,“聽說大妹妹也是讀書的,不知可曾聽過聖人道,‘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嚴恬轉過身來,緩緩看向這位沒見過幾面的二堂兄。這是在說她站這兒和外男話多不知禮數?!

架子端得這樣足,上來就教訓人。呵!多少年了,京中那一房人果然還是這副德性,沒一點兒改變。自己小時候可是頗見過兩次這樣的嘴臉。

“小妹讀書少,讓二堂兄見笑了。”嚴恬垂眸衝嚴愉恭謹一笑,端的是溫婉端莊,燈燭輝映下,若春花照水,連嚴愉都不禁都看得一呆。

“不過小妹倒是還記得一句‘君子敏於行而訥於言’。天色已晚,二堂兄還是早點安歇吧。小妹告辭。”

嚴恬轉身離去。嚴愉望著她的背影呆了呆,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好傢伙!她這是讓自己少管閒事,趕緊閉上嘴滾去睡覺的意思?

一旁的秦主恩早已捂著嘴笑成一團,像在抽羊角風。

嚴愉忍不住磨了磨牙。看來事不宜遲,得趕緊和他三叔談談他這位伶牙俐齒無法無天的大堂妹才是!

……

當夜,嚴文寬的書房內,嚴愉行了禮後撩袍落坐,端起茶碗斟酌半天,方才慎重開口道:“三叔,小侄這次來洛州是為了大妹妹之事……”

原本還笑意盈盈滿面慈和的嚴文寬陡然鄭重起來,兩眼剎時精光四射,隱隱透出幾分嚴厲。

嚴愉沒由來的心頭一驚,在嚴文寬忽然爆發的氣勢下,還未等開口,冷汗先嘩地流了下來……

……

叔侄二人並未談多長時間。當嚴文寬親自送嚴愉出門時,又復恢成剛剛那副笑眯眯慈祥的樣子。可嚴愉手中的帕子卻早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嚴文寬端著笑臉目送著嚴愉走遠,隨後轉頭對候在門口的胡嬸溫聲說道:“去,看看恬恬睡沒睡下。若沒有,叫她到我這兒來一趟。”

……

嚴恬這一十六年的人生,雖說幼時失母少小孤苦了點,可好在有一個百般疼愛她的爹,日子過得倒也無憂無虛。

嚴文寬和夫人小田氏自幼青梅竹馬,婚後更是琴瑟和諧,感情深厚,絕非一般夫妻能比。

因此當年小田氏病逝,嚴文寬差點就想跟著去了。那些日子裡,他白天沉浸公務,晚上借酒消愁,直到有一天乳母抱著發了高燒好懸沒活了下來的嚴恬尋來,他才猛然驚醒。逝者已去,生者卻仍要好好活著。

……

這些年,他各地上任,政績斐然,為了女兒一直沒有再娶。

恬恬自幼聰慧,尤其在律法斷案上極有天賦,近兩年更是漸漸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可也正是由於他的這份溺愛縱容,使得女兒與別的姑娘相較,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他本意原只是想讓恬恬活得恣意快活些。這世間,為女子者太苦,安時隨分、恪守婦道、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卻行差踏錯一步便萬劫不復。能在做姑娘時順心順意,不要受世俗拘束,本是他的一片為父的愛女之心。

可現如今,卻不知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