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恩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嚴家的。恍惚間似乎聽到嚴文寬留他住上一晚,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答的,只渾渾噩噩間猛然驚覺,才發現自己已然騎在馬上出了城。

三壽是強行扯住了秦主恩的韁繩,並將他連攙帶扶地拖下馬來。否則秦主恩有可能就這麼一直騎馬狂奔下去,最終不是馬被他累死,就是他被馬拖垮。

此刻天色已黑,主僕二人所投的客棧正是當日與嚴恬初遇的那對邱家父子所開的小店。

邱掌櫃立馬認出了秦主恩,一邊招呼兒子趕快上些熱湯熱飯,一邊親自上前伺候,又笑著問道:“自上次之後不想還能再見到秦大官人。也不知那位田小兄弟如何了。上次多虧了二位幫忙,邱某心中一直掛念著……”

田小兄弟?不就是當初喬裝改扮的嚴恬?三壽趕緊去看秦主恩,果然見自家主子的面目表情逐漸奔喪化,眉梢眼角幾乎快要耷拉到地上了。

“邱老闆,給咱們備兩間上房,再把屋子燒得熱熱的才好。”

三壽這話一出,邱老闆立馬拍著腦袋告罪:“我這是糊塗了,這天寒地凍的,可不正應早點生了炭盆。”說著便急匆匆下去準備了。

耳根子到底清淨了,可卻改變不了秦主恩此刻出殯一樣的心情。

三壽嘆了口氣,伸手抓起桌上最大的那個雞腿,惆悵地啃了起來。

……

在秦主恩失魂落魄地走出嚴家後,嚴文寬很想和女兒說點什麼。可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是父親,有些女孩子家的話到底要母親來說才方便。可嚴恬沒有母親,她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嚴文寬並不是很瞭解女兒作為姑娘家的那部分心態。他每到此刻都會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那是來自於想極力保護女兒卻發現自己並非無所不能的老父親的無力。

嚴恬面上八風不動,甚至帶了絲比平時更加沉穩的微笑,禮數週全地向父親告辭,在老父親欲言又止又滿心擔憂的目光下,施施然迴轉她住的小院。

秦主恩今日的求娶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場興師動眾的胡鬧。長公主的兒子,皇上的外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從小看慣了低眉順目百依百順的京中貴女,突然遇到她這樣並不亦步亦趨安時隨分的野丫頭,便覺得新鮮。

嚴恬邊走邊垂眸自嘲一笑,那晚月下的磊落少年或許和秦主恩眼中的她如出一轍,都是鏡花水月的幻象罷了……

……

京城,公主府。

襄寧公主於燈下仔細看著一幅畫。碧草金輝,一紅衣女子持劍揮綾狀若飛天。

“公主又在看這幅畫像?”瑾嬤嬤端了碗牛乳進來,“才從宮裡出來,陪了太后這些日子,回來後也不說歇歇。”

“陪自己的親孃,有什麼好累的?!”公主端起牛乳一飲而盡,轉而又去看那副畫像,“據說這是齊家曾祖,第一位寧國公所畫。畫中女子是聖智皇后年輕的時候。那時聖智皇后還只是個郡主,封號太安。”

“聖智皇后是有大智慧之人。”瑾嬤嬤收了碗,笑道。

“不光有大智慧。曾祖母還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方才能以女子之身成就不世偉業。可惜命數無常,她老人家尚未等到入京便因病崩逝。隨後曾祖父聖武皇帝因傷心過度,沒幾天也駕崩了。其長子,也就是我的皇祖父興武先帝進京登基。

“說來,這些皆算得上是齊家的大運氣!據傳聖武皇帝與齊家曾祖有大仇,聖智皇后還射過他一箭。若當年聖武皇帝未於中途駕崩,而是直接入主京城,卻不知齊家那時可會被封為一品國公府?

“若未能得封,或許也就不會是後來這個下場……呵,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塞翁失馬,卻說不清究竟是福是禍……”

“公主!”瑾嬤嬤皺眉攔道,“多少年的事兒了,您怎麼還提?”

襄寧公主笑而不語,抬頭看畫。

瑾嬤嬤嘆了口氣:“我知道,公主您自小就崇拜聖智皇后……”

“何止崇拜,我還曾一度欲去效仿。可惜……以己為棋,以身為餌……卻原來真非常人能為!”

“如此大智慧的女子,必是得了上天垂愛,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勢,到底鳳毛麟角……”

“我自然知道。可惜就可惜在我天時地利人和卻一樣不佔!”

“公主怎能如此說!如今正是太平聖世,多好的天時……”

“曾祖母生於亂世,北有戎狄,西有回鶻,內有外戚,亂賊橫行,卻不知亂世出英雄,這才是最好的天時!”

“公主自小生於宮中,天下致極富貴之地。地利自是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