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桃默然不語。

“曼殊說,把孩子交給你。”

“交給我?”池桃訝然,“我只是謝家的妾侍,如何撫養這麼小的嬰兒?”

慕容凌笑了笑:“你若是想自己撫養,便當做是你的孩子,若是想還給皇帝,便還給皇帝——曼殊說,一切憑你處置。”

池桃只覺得千斤般的重擔壓在自己身上,蘇曼殊到底是感謝自己點醒了她,還是怨恨自己出言不遜?這不是個普通的嬰兒,他可是武德帝唯一的兒子,也是大梁唯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啊!

“那,那你呢?”

慕容凌抬頭望了望被院牆割裂出來的一小塊天空:“小時候我和曼殊常常說,等長大以後一定要去最遠的地方,看看那裡的風土人情……曼殊知道我恨皇帝入骨,孩子在我身邊,會讓我怎麼做都痛徹心扉,所以託付給你,也是託付給謝遙,其實她信任謝遙更勝過我。”慕容凌無所謂地笑笑,“我在青洲渡等你一個月。”

等池桃回過神來,慕容凌已經不見蹤影。

池桃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這個擔子,對池桃來說委實太沉重了些。

她給謝遙傳了口信,三日後,謝遙回覆了訊息:“佯裝有孕,滿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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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桃從來沒與嬰兒接觸過,也從心底認為蘇曼殊的這個孩子,對她來說無異於一道莫名其妙的枷鎖。可當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她心頭的煩惱便莫名其妙地融化了。

因著在母體裡沒有能好好發育,這個孩子較普通的嬰兒更小更軟,一張小臉還不到巴掌大。

池桃將他的手輕輕握在手心裡:“這樣小……”

慕容凌請的奶孃是個淳樸婦人,聞言憨憨地笑:“姑娘準是沒見過這麼小的娃娃,都是這樣呢。剛生出來的時候更小,跟個小貓兒似的。”

孩子似乎被打擾到了,扭了扭身子醒了過來,一對黑漆漆的眼珠轉向池桃看了片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哎呦,哎呦,不哭不哭,吃奶了。”奶孃慌忙將孩子抱起來,歉意地看了池桃一眼,轉過身去撩起了衣襟。

慕容凌等在屋外,見池桃出來,從懷裡摸出個東西遞給池桃:“若是你想把孩子給他,這是證明身份的東西。”

池桃開啟看時,見是一卷薄薄的寫在錦帛上的信,便沒有開啟,妥帖收進自己貼身的荷包:“還有別的囑咐嗎?”

“曼殊說過,賀家皇族的男兒,右耳後都會有個米粒大的痣。這孩子還小,尚看不出來。你留意著便是。”慕容凌看著池桃,“孩子交給你,我便放心了。”

池桃心驚於慕容凌眼中的死氣沉沉,不由悚然:“你要去哪兒?”

“別擔心,我一時半刻還不會尋死。”慕容凌看著手裡提著的一個包袱,裡頭四四方方的角支稜出來,像是有個盒子,“我答應曼殊,送她回家。”他笑,“我也很久沒回過家了。”他點點頭,算是告別,轉身出了家門。

西燕……

池桃愣怔片刻,追到門口,已經只能看見他遠遠的背影:“慕容凌!”

慕容凌聽到身後的大喊,回過頭來望著池桃。

“一年為期,回來找我!否則我便將這孩子丟到育嬰堂!”

慕容凌一怔,隨即搖頭又點頭,終於還是走遠了。

池桃只覺悵然。

慕容凌和蘇曼殊,西燕的王世子和世子妃,本來該是那小而繁華的西燕國裡,最幸福最尊貴的兩個人。卻因為國破家亡,一個不得不委身仇敵,虛與委蛇,一個家人全部殉國,只剩下自己,靠著未婚妻做了那仇敵的妃子苟活於世,想死都沒有尋死的自由

然而武德帝,也是因為即位後朝中多有不服,所以靠著錚錚鐵蹄踏遍周邊屬國,將大梁版圖擴大了三分之一,掙下軍功讓朝臣折服。卻不想,從那邊陲小國來的璀璨明珠,用另一種方式徹底征服了自己,縱使知道她永遠不可能愛他,仍然一往情深,無怨無悔。

情之一字,無法自拔。

站在各自的立場上,誰也沒有錯,可誰也沒有得到幸福。

池桃深吸了一口氣,振奮了精神,抱起孩子上了護送回京的車隊。

在寧遠侯府的這一個月裡,池桃將腰腹上裹了枕頭,所幸她平日本來就只在史夫人院中,鮮少出去見人,又兼著本來就瘦小,覺得奇怪的人倒也不多。

史夫人應該是早就得了兒子囑咐,對池桃一應舉動都沒有異議,幫著散播出去池桃早有身孕,只是一直沒有顯懷的訊息,老夫人和雲氏都送了禮物來。

車隊都是謝遙派來的自己人,池桃不再偽裝,拆了腰上的枕頭,帶著孩子便進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