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池桃與池杏說要出去辦事,便不去店裡了。

池杏有些嗔怪:“才回來一日,又要出去跑麼。”

池桃戴上青色小帽,對著銅鏡整了整衣冠,笑嘻嘻地回首摸了池杏的臉一把,故作輕佻:“娘子捨不得為夫了?”

池杏拍了一下她的手:“還胡鬧。”瞪了她一眼,轉身去看阿楚。

池桃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十足十的把握就算池長海和呂奉蓮見了也認不出來,大搖大擺地去了城北。

她歪戴著帽子,在城北池家附近裡亂晃,眼睛梭巡著周圍來往的人,想著從誰身上開啟缺口比較方便。

忽地一個黑影往她的身上倒去,池桃渾身一激靈,便反手推去。

卻是嬌滴滴的一聲:“噯喲!”

聲音卻有些熟悉。

池桃一時沒想起來,伸手拉住那人,定睛一看:“柳姑娘?”

原來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柳十三,曾經受她僱傭,試探過邵成。

柳十三今日一身素面藍底白花的衣裙,束著同色的包頭布,看穿著是個普通的樸素娘子:“小官人,來姐姐家裡玩玩可好?”聲音婉轉,眼風嫵媚,衝她眨著眼睛。

池桃心思一轉,笑嘻嘻道:“玩玩也可,不過呢,價錢麼……”

“喲,這麼俊秀的小郎君,姐姐我哪捨得要錢?”柳十三越發笑得嫵媚,身子扭了幾扭,拉住池桃的手便走。

池桃卻叫了一聲:“我東西掉了。”回身佯裝撿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兒,藉機回頭飛快地看了一眼,原來後頭遠遠地跟著一名男子,見池桃回頭,忙不迭地轉過頭假裝看往別處。

那男子尖臉嘬嘴,顴骨高聳,池桃從未見過。

柳十三拉著池桃三轉兩轉拐進了一條髒兮兮的巷子,進了最裡面的一戶窄小房屋,把門關上,仔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你從哪招惹了人?”

池桃搖頭:“我也不知道。”心裡暗暗懊悔自己今日只想著池長海那邊的事,犯了大意,竟然有人跟蹤都沒察覺,若不是遇上柳十三暗中提醒自己,只怕自己什麼底兒都透給別人了。

柳十三扭身坐下,倒了杯茶給池桃:“沒什麼好的,將就著喝吧。”

池桃見那茶盅甚是粗鄙,摸著粗喇喇地硌手,茶也不成茶,只是幾根褐色的葉子飄在水裡。

“若嫌棄,便不用喝。”

池桃好笑道:“柳姐姐何出此言。你明明潔身自好,拼命做針線活兒賺錢,我嫌棄你什麼?”

柳十三瞪著眼睛:“你…..你怎麼看得出來?”

“第一,剛才你拉我的手了,你的手比一年前粗糙得多,尤其是右手食指側起了薄薄的繭子,這是經常納鞋底才會生繭子的地方。第二呢,”池桃環視了一週,“你住的這是什麼地兒啊,房頂都漏雨了吧。”

柳十三剛想說話,屋內忽然想起了孩童含糊的叫聲:“娘…..我難受……”

柳十三連忙匆匆進屋,哄了好一會兒,方才出來,歉意道:“我這手頭事多,今兒要交活兒的,招待不周了。你自己坐一會兒,避避風頭就走吧。”說著拿起桌上的一個笸籮,嫻熟地給一隻鞋底上著鞋面。

池桃卻起了身:“孩子病了嗎?”

柳十三的動作頓了頓,把針抽出來在頭皮上擦了擦,才道:“說是胎裡帶來的…..要慢慢調理著才能好。”

“孩子的父親呢?”

柳十三苦笑一聲:“沒了。我上京城來本是為了找他,可…..到京城沒多久,就接到婆婆的信說他失足跌下懸崖死了。我沒有盤纏,回不去老家,孩子又得了這個病,日日得拿錢吃藥,更回不去了。”她抬頭看了一眼池桃,忽地笑了,“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謝我?”

“我來京城時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一心想來找阿準。誰知到了京城人沒找到,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子。賃房子、僱產婆,把帶的錢都花乾淨了。孩子不到一歲又得了病,急著用錢…..你那日找牙婆說要個勾欄裡的……”柳十三的聲音低了下去,“是我託給那牙婆給我留心著,我本來是想做那行的…..”

柳十三的眼睛裡滲出了淚水,她飛快地擦去:“自我住下了,街坊都說我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頂門戶,又一看就不像平常女子,定然是做暗門子的。我卻是要他們知道,我能靠自己養活孩子。”她苦笑,“所以謝謝你,若不是你,我就連自己瞧不起了。”

池桃平時冷心冷肺慣了,同為女子的柳十三的一番話,卻讓她心裡頗不是滋味。她沉默了一會兒:“我去看看孩子。”便掀簾子進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