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聽見“傲慢”兩個字,臉上就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想必,陛下是一定要見一見此人的。”

孫幼微眯著眼睛,“是啊,畢竟朕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朝廷裡那些閒著沒事做的老臣最喜歡向父皇上摺子批朕目空一切,傲慢無禮……只不過,這些聲音朕過了二十五就很少再聽見了,如今長安城裡又出一個這樣的年輕人,我怎能不去見一見?

“後來聽說馮黛要成親,且馮家女兒的第一門親事又永遠門可羅雀,朕就想著備些薄禮,順道去看一看——結果,朕一見她,就知道為什麼旁人不喜歡她。”

“為什麼呢。”

“她太張揚。”孫幼微輕聲道,“年輕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她什麼都是張揚的,尤其是眼睛,反而是她身邊站著的那個男人,看起來更像是個溫柔似水的性情。”

浮光微笑,“倒也般配。”

女帝沒有回應,她在回憶中沉默了很久。

修士之間結為夫婦,有時會比平民多一道山海誓的環節——二人將手握在一處,共同禱祝誓言,禮成之後,男女修士的後頸會多一道印記,直到一方死去或是去姻緣司和離,誓印才會從對應的人身上消失。

女帝回想著當初的那一幕,她微微顰眉,低聲笑道。

“那還是……朕第一次聽到新人立下山海誓。”

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種感慨,語調緩慢低沉。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馬生角,慈烏頭白,天柱折,地維缺,日月崩裂,乃敢與君絕……’”

浮光一怔,“陛下當年,沒有立過誓嗎?”

孫幼微搖了搖頭,“朕的駙馬不是修士,自然立不了……再者,立下了山海誓就要共擔命運,本來就不是所有修士成親都會立誓,皇家就從來沒有立山海誓的傳統,除非哪個孩子生下來的命卦就兇險。”

浮光點了點頭,“原是這樣……”

孫幼微接著道,“像馮黛這樣的人,生來就像一匹烈馬,把她養在牧場看她自在來去就好,誰要是動了去馴服她的念頭,誰就是自討苦吃。朕與馮黛越是熟稔,這樣的念頭就越強烈,直到……景明十七年。”

景明十七年,孫幼微的皇兄駕崩,她也是從那時開始,從幕後走出,成為真正執掌天下的帝王。

“朕是在登基以後,才第一次去了一趟六符園地下的長陵。”孫幼微的聲音沉了下來,“那年馮黛才十九,馮家的預石甚至還沒有傳到她的手中,朕當時就隱隱覺得棘手……”

“為她二十四歲的獻祭嗎。”

“對。”孫幼微輕聲道,“朕只能希望那一輩的人裡,不要是她中頭彩,否則免不了要引來麻煩——可初元六年,預石還是在她手裡紅了……想來命中註定的事情,誰也沒有辦法。

“她做了很多努力,但最後丈夫還是死了,朕想以她的性情一定會報復,為此暗中派人盯梢,一切嚴陣以待……可朕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是突然順從了下來……這是什麼道理?朕一直想不明白。

“直到二十年前,馮黛死後不久,馮榷突然來見朕,和朕道明原委,朕才知道,她這二十多年的時間一直在謀劃自己的復仇,雖然最後功虧一簣……

“但朕,也由此確信了一件事。”

浮光再一次揚起了頭,望著御座上的老人。

“並沒有什麼烈馬是真的不可馴服……人在世上的牽絆越多,就越軟弱。”孫幼微低聲道,“馮黛是這樣,馮嫣,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