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馮嫣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被籠上一層淡淡的清暉。

閉上眼睛,又好像獨自面對著一片一無所有的夜空,虛無而空洞。

究竟哪一個才是當下的現實?

馮嫣分不清楚了。

她回想著與魏行貞相遇之後與之前的一切,覺得一切像是隔著一層水霧,她看不真切,也想不透徹。

她想起年少時自己一次次站在峭壁上,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幽暗山澗,有水聲從山谷中傳來,好像鬼怪的輕聲細語。

它們向她招手,邀她縱身跳下。

她竭盡全力,沒有聽從。

但死亡永遠是一把迷人而鋒利的尖刀,世間所有的問題,在它面前迎刃而解。

……活著才充滿問題。

而有些問題,她在年少時永遠也想不明白。

比如與人相處的痛苦,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比如感到孤獨,感到煎熬的時候,要躲去哪裡,才能平復?

昨日的煎熬與前日別無二致,前日的煎熬又是在日復一日地重複再前一日。

昨天的一切已經捱過去了……

那麼今天,又要為了什麼理由,而活下去呢?

若干個心念像是盛在陶瓷罐子裡的琉璃珠子,總是隨著馮嫣心緒的擾動彼此撞擊。

她有時懷著希望度過一日,有時懷著絕望度過一日;

有時歡喜,忘記了此刻過後還有無數個等待著她的明日就要到來;

有時突然參透了什麼機緣,一連幾日都陷在一種平靜而虛無的心境裡。

她拿自己的疑問去問姑婆——死後的世界會是怎樣的呢,也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嗎?

老人笑了兩聲,“未知生,焉知死?”

月光像潮水一樣漫湧上來。

馮嫣感到自己就像水底一株隨水波搖晃的水草,水下的一切都是洶湧的,她與魏行貞就在這樣的暗潮中共同沉浮。

一切關於死的苦悶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生命新鮮而活潑的洪流。

她聽見自己和魏行貞交織的呼吸聲,他的低吟和喘息,讓人想起衝鋒的號角。

兩個人好像兩個沒有身份,也沒有過往的流浪者,他們偶然相遇,相互角力,誰也不肯輕易地放過對方。

他們遭遇,他們進攻,他們停歇,又再次被對方俘獲……在兇狠而淋漓的歡樂裡,他們既成為戰勝者,又全然被對方戰勝。

他們相擁著沉向黑夜的深處,在隱秘之地,一切猶如永恆而熾熱的太陽,又像盛夏永無止境的蟬鳴,好像無數個漫長的一生同時堆疊在一起,所有的笑聲和眼淚,都在這個夜晚一些相擁的瞬間,倏然而無常地從兩人眼前閃過。

他們投入而忘我,不知道原來是自己正在燃燒。

也許明日就有未知的災厄將要到來,也許往昔他們所愛、所珍視的一切就要毀滅。

但在這毀滅降臨以前……

相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