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一流的執念(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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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天席地的大雨把傘下的世界和外頭隔開,紀然仰起頭想了想,他這些年待過的地方實在是很多。
從記事起先是跟著母親,後來六歲時母親去世,就和天師一起去了天箕宮。
他對自身靈力覺察與妖物世界的啟蒙,全是杜嘲風一手帶起來的。然而杜嘲風實在太忙了,在最初的一段相處之後,天師常常幾個月幾個月地消失在岱宗山的山林之中。
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這樣大概過了兩年,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突然哭哭啼啼地出現在天箕宮的山門外那是他的父親賀昀州,他帶人在天箕宮大鬧了一場,然而天箕宮裡的修士不為所動,一直抵禦著直到杜嘲風回來。
杜嘲風問他,是要繼續留在山上,還是跟父親下山下山。紀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給出了答案。
如果一定要給當時的選擇找一個理由,那或許是因為,任何一個被長年累月扔在山間、終日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所有人遺忘的兒童,都無法拒絕一個突然上門,且滿腹深情的父親。
然而一切就好像是一個迴旋的劇本,永遠在重複一條相同的故事線。下山以後,賀昀州日夜陪伴在紀然的身邊,一如當年杜嘲風接他上山時那樣,對他悉心照料。
再後來,他開始帶著紀然出入各種煙花柳巷,一旦喝醉便倚靠在各種紅袖佳人的懷中,向佳人哭訴這半生的不幸。
每到動情處,賀昀州都要指著紀然痛斥當年的紀氏是如何狠心將他拋棄,致使他心中至今留下了一道難以彌合的情傷。
如此深情浪子,常常騙得那些初入濁堂的小姑娘團團轉,她們便當著紀然的面,一口口貶低
“紀氏”是如何不知好歹,不懂珍惜,而後一個個前赴後繼地將自己獻給賀昀州,並期盼這個在亡妻死後多年依舊對故人深情款款的男人能帶她們離開濁堂的火海。
儘管她們每個人的結局各不相同,但她們從賀昀州這裡得到的教訓卻驚人地一致在濁堂這片火海中,每個男人都為不同的東西而來,有些是為附庸風雅,有些是貪魚水之歡,還有一些人甚至是像賀昀州這樣身份高貴的人,也會抱著醜陋不堪的慾念,這裡收割一撥一撥的稚嫩真心。
起初,父親和煙花女子的種種痛斥讓紀然感到惶恐,彷彿母親既然已經故去,他就應當為父親的眼淚承擔所有的責任。
然而隨著他在賀昀州身邊待的日子越來越長,在父親一次次變化的斥責言辭中,紀然終於意識到,賀昀州是個滿嘴謊言的混蛋。
可是一整個賀家上下,卻只有賀昀州一個人會對自己露出笑臉在他要帶兒子出去尋歡作樂,以這個十歲的男童為道具,去博佳人眼淚的時候。
而賀昀州不去濁堂的日子,紀然再次被人遺忘在偏院,就像當年在天箕宮時那樣。
甚至比在天箕宮的情形還要糟糕。他不止一次地聽見有僕人在他身後議論,說他長得和紀夫人實在太像了,難怪老爺夫人都不喜歡他諸如此類。
在某個雨夜,紀然翻出了賀家的圍牆,帶著母親留下的松紋釵,把賀家還有這裡所有的血親,全都拋在了身後。
這一切的厄運,從六歲母親逝世開始,一直持續到十一歲,持續到他憑驚人的天賦在平妖署嶄露頭角。
在那之後,生活一夜之間一改往昔的殘酷猙獰,對他伸來了友好之手。
而他則極其用力地,握住了所有機會。紀然把很多事情都說得輕描淡寫,許多細節也直接略過沒有再提,無非是平鋪直敘地談及往昔,但小七聽到後來,已經不自覺咬緊了牙關。
說起在平妖署的時光,紀然又快活起來,他很是自豪地說起自己是如何一次次突破了一眾老師傅對新人的認知。
“你好努力啊。”小七聲音有點低沉。
“嗯,是啊。如果不能做拔得頭籌的人,就會迅速被人海淹沒,誰也不會記得你的。”紀然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