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馮嫣不喜歡。

要在家勢顯赫的馮府當差,不僅僅手腳要利索,腦筋也轉得快,要懂得看主子眼色,拿捏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這些在森嚴的階層之下打磨出來的生存智慧,固然能讓一些聰慧的佼佼者在馮府站穩腳跟,但這樣的兩幅面孔,卻最讓馮嫣感到疲倦。

她清楚自己的何不食肉糜,因而從不當眾拆穿任何人編織的盔甲,但也從此劃清了地界,在馮府的西北角過起了離群索居的日子。

然而,孩子們卻是個例外,即便孩童頑皮、吵鬧,但終究還是不懂得如何藏匿心事。

大部分的孩子喜怒都在形外,不像大人總是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懼都漚在心裡——最後漚出許多連他們自己都想像不到的惡意來。

馮嫣討厭與人親近,但多數時候卻不抗拒和孩童們待在一起——這一點,想來魏行貞也是知道了,才會安排兩個道童在這裡等著。

馮嫣看向眼前的兩個孩子,或許是因為在山中長大,這兩個道童身上仍帶著山野的靈氣。

“你們是誰?”馮嫣輕聲問道。

兩個道童彼此看了一眼,一人端端正正地作揖,答道,“我們是奉師尊之命,來府中暫時陪伴首輔夫人的。”

“陪伴我?”馮嫣垂眸,“不需要的……你們去別處玩吧。”

說著,馮嫣已經推開了門,一個人走進了屋中。兩個道童愣了一下,目光追著馮嫣看向屋內,然後又帶著不解看回仍在屋外的魏行貞。

“大人,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去喊外面的人打些水來吧。”魏行貞輕聲道。

“喔,好啊。”兩個道童應聲跑開了。

魏行貞獨自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往東南方向看去。

看天色,辰時該是已經過去了。

……

屋內,馮嫣已經在坐塌邊靜坐,魏行貞進屋後走到她的對面,也席地而坐。

兩個道童很快提了水進屋,然後又悄然退下去,將屋門從外頭帶了起來。

茶几上擺著茶具和幾罐今年的新茶,天青色的瓷罐上裂著冰片一般的紋路,馮嫣的手輕輕撫過罐壁。

“這樣的龍泉青瓷罐,我母親也有一個。”

“是嗎。”魏行貞雙眉微顰,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良久才輕聲道,“那……很巧。”

風從窗外緩緩地吹進屋中,樹葉的沙沙聲與蟲鳴,讓這個上午顯得格外安寧。

馮嫣直起腰,開始揀炭煮水。

“那個茶罐,被我母親視作珍寶,輕易是不動用的,”馮嫣輕聲道,“每年只在穀雨前後,當她邀上三五好友到家中小聚時,才會用茶罐盛著應季的太湖碧螺春待客。”

“明前的太湖碧螺春,很難得了。”魏行貞輕聲道。

“是啊,從前在長安的時候,大概也就只有我們馮家的碧螺春,年年都沒有斷過。”

馮嫣垂眸望著一旁的爐火。

“我小時候就聽說,想要製出上品的碧螺春,所採的茶芽就只能取茶樹上最嫩的那一小部分……而六七萬個茶芽才能炒出一斤的成茶,所以每年的碧螺春總是千金難求。”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些上等的碧螺春,茶農自己是不會喝的。”馮嫣輕聲道,“他們會把茶樹上剩下的老葉摘下來,發酵、烘焙……製成紅茶,也香得很。不過更重要的是這茶便宜,名字叫……”

“碧螺紅。”魏行貞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