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認識這個問話的人,對方卻未必認得他。而且真要說起來,他其實也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誰。

這也是一條大漢,但穿著比那些海盜要乾淨、整潔得多,衣料的材質也好,他一身短打,腰裡盤著一條鐵鏈。張祿跟此人照過面,交過手,但並不清楚對方外號究竟是哪一個——狻猊還是饕餮?

當在海盜船上聽到說有幾人從大陸上避禍來投,張祿就懷疑是“六龍”了。“六龍”與海寇相勾結本是他親眼所見,而且倘若那朝中“大老”被迫放棄對這些人的掌控和支援,那麼估摸著他們也只有逃到海上來啦。根據船上海盜的談論可知,這幾位可是本領了得的,海盜們還在研究,他們和“高人”張祿會不會起衝突,廝殺起來究竟誰輸誰贏哪?若有無我境高手從陸地流躥到海上,並非小事,張祿很有可能聽聞,既然最近並沒有這方面的訊息,那麼是熟人“六龍”的可能性就很大。

果不其然,還真被他很快撞見了一個。當下也不回答,只是伸手從腰間抽出“電光影裡斬春風”來一亮。對方雙眼一眯,已然想起:“你……難不成你是張祿?!”

當日在唐府海船上,張祿跟除睚眥、嘲風外的“四龍”交過手,他們自然認得這柄“電光影裡斬春風”,但那時候張祿蒙著人皮面具呢,所以就不可能識得張祿的真實相貌。在巋山山谷中,其實他們也打過照面,但那時候“五龍”現身,注意力全在黎世傑等幾名無我境身上,張祿一個小小的問道境,誰會來看你的臉,記住你的長相?

真正認得張祿的,大概也就只有嘲風了吧。

這個腰纏鐵鏈的傢伙,確實正是“六龍”之一狻猊,他剛才正好就在碼頭附近,瞧見一條船突然折桅打橫,便即呼喚放舟前往救援。等救到了人,聽對方說什麼,從大陸上來了一位高手,如此相貌,這般打扮,當即轉回身來尋找。他還在琢磨呢,此人年紀雖輕,卻能一招便擊倒一名窺奧,還隔空掌打折了船桅,能耐不小啊。具體功力尚且無從探究,但僅僅掌風之強,可能都不在老大睚眥之下……究竟是什麼人物了?他到這陽林島上來,真是避禍呢,還是別有用意?

難道說,是朝中那位“大老”派來尋找咱們的麼?“大老”又有用得著咱們的地方了嗎?

張祿在一群邋里邋遢的島民中非常顯眼,所以狻猊一下子便找著了。他不敢莽撞,只在身後抱拳詢問:“請問,閣下從何處來?”對方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隨即就抽劍出鞘。狻猊心下微驚,正自戒備,不想看那柄劍卻極其的眼熟。

關鍵這柄“電光影裡斬春風”並非天垣世界之物,材質特別稀奇,所以狻猊印象也深,才見過一次就記得牢牢的。他是不認得張祿的相貌,但是認得這柄劍,當即皺眉問道:“你……難不成你是張祿?!”

不能吧,當日兄弟四人在唐氏的海船上合攻這使劍之人,後來懷疑他就是張祿。但當時的張祿最多也就初入無我境,大概還到不了第二階的“望玄”,這才多長點兒時間啊,就算再得什麼奇遇,功力暴漲,也不可能趕上自家老大睚眥吧?難道說,他新學得了什麼古怪的掌法,隔空擊物,威力無窮?

狻猊完全不信張祿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論境界就能超越自己,故此心中雖驚,倒也不懼:真打起來,光靠著一門特殊功法,不可能真的以弱勝強啊。

就見對方點點頭:“不錯,我正是張祿,當日拜幾位所賜,負傷落水……”其實這完全是扯淡,但張祿真沒興致去扭轉對方的誤解——就讓他們糊塗一輩子算了——“今日特來拜君所賜——睚眥何在?”

狻猊冷笑道:“若老大在,你這會兒估計已經趴下了。你既然想要見他,且待我擒你下來,提著去拜見吧。”雙手在腰間一拍,便已將鐵鏈擎於手中。

張祿把手腕一擰,劍尖斜斜指向狻猊項側,正是“流雲劍法”的起手式。狻猊絲毫不懼,右手一振,便將鐵鏈一端朝“電光影裡斬春風”捲去。他這鐵鏈也非凡兵,即便寶刀寶劍,輕易也斬它不斷,狻猊的用意,先用鐵鏈一端捲住對方兵刃,然後左手掄起另一端來,便可底定勝局。

可是眼瞧著鐵鏈就要纏上劍身,突然間原本來勢並不見得如何疾速的長劍驟然加速,那鏈子竟然讓過了劍,反倒捲住了張祿的手腕。狻猊心說正好,便待用力拉扯,同時鐵鏈另一端從側面翻卷過去,誰想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如墮夢魘,徹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鏈子竟然捲了一個空,然後身前敵影消失,幾乎同時,項側隱約傳來一陣透骨的寒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張祿竟已繞至狻猊身後,並且將“電光影裡斬春風”架在了狻猊的脖子上!

狻猊終於慌了——這要是普通刀劍,他大可另籌良策,起而一搏,但眼瞧著這柄劍材質特異,想必鋒利無儔,加上對方身法又是如此古怪,那還是不要冒險為好吧……他脖子一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就聽張祿在身後笑道:“不必你提了,我可以走著去見睚眥——還請閣下帶路哪。”

狻猊心說你這不是作死呢嘛,老大可比我厲害得多了。你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了一門古怪的身法,就連我都徹底看不透,可你未必能夠贏得了老大。再說了,兄弟幾個全都在老大身邊兒,五個打一個,你就算無我境上階,也很難在我等圍攻下全身而退吧。

“好,我領你去見老大。”

話音才落,忽然耳邊傳來一股溫熱的氣息——那傢伙湊多近在多說話啊——“你最好老實一點兒,路上別想著逃走。雖然你肯定逃不掉,但我平生最怕麻煩……”狻猊自覺有些精神恍惚,不自禁地便一口答應下來:“是,我會老實的。”

於是拔足就向聚落外走去。張祿收起“電光影裡斬春風”,相距五步,就在後面跟著。狻猊倒真是老老實實,雖然不再有利刃加頸了,卻絲毫也沒起反抗或者逃跑的念頭。

陽林島上三處聚落,距離碼頭最近,也是張祿參觀過的那一處,範圍最廣,人口最多,但其實也最破敗。越往島中心行去,他就發現除了在田裡耕種的農人外,來往的海盜或其眷屬穿著打扮就越是象樣。很快他們便靠近了另一處聚落,這裡的房屋普遍要整潔一些,甚至還聳立著幾棟兩層的小樓。

在這附近出現的婦孺已經很少啦,多數不是套著破皮甲、手持利刃的衛兵,就是年歲較大、風塵之色較濃,穿著相對體面的海盜……更可能是海盜頭子,船主或者船長。張祿心說原來如此,外面那處是居民區,這兒大概是行政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