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一攤雙手:“不如何,我能如何?不過這三人若真是天子下令,甚至親手誅殺,則那幕後‘大老’究竟是誰,想必天子心中有數吧?”

政元天子雙眼一翻:“我知道,但不能說。”

唐瑩猛地一拍几案:“他可是膽敢下令綁架你外甥女啊,你還為他隱瞞?不要告訴我說,其實那也出自你的授意!”

天子搖搖頭:“我若想問麗語什麼事,把她召入京中來問便是了,無論以親情動之,還是使用別的手段,都斷沒有問不出結果來的道理。不過麗語雖是我的甥女,其實還算諸侯家眷,與朝廷並無關係,綁架麗語既非敵視於我,也非藐視朝廷,我又為何不能隱瞞他的真實身份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才是為政之道——祖母你不懂啊。”

張祿點一點頭:“原來如此,在下懂了。”

政元天子眉頭微皺,斜睨張祿:“你懂了?你懂什麼了?可試言之。”

張祿淡淡一笑:“那位‘大老’的目的,不過覬覦堂陽季藏寶而已,既可能是私心,也可能為公意。我懷疑他是朝廷官員,甚至重臣,那麼他很可能是為了朝廷的利益才謀奪寶藏的——如此重寶,若入諸侯手中,必然打破平衡,引發政局動盪,還可能威脅到朝廷的存續。故此當唐前輩將後三份藏寶全都運回京城來,歸入朝廷所有之後,那傢伙也便偃旗息鼓了——至於他想探查我的根底,雖屬畫蛇添足,倒也不難理解……”

說到這裡聳一聳肩膀:“倘若我的諸般謀劃大多壞在同一個人手中,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壞的,我也肯定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啊……

“關鍵問題在於,他的所作所為,純為個人獨斷呢,還是奉了朝廷之意、天子之命?我一開始還琢磨著,這傢伙手下既有‘六龍’,又有霍君宇,藏汙納垢,必非朝廷本意。可是方才天子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才知道自己想左啦——誰說朝廷就不能僱傭武林敗類?”

政元天子撇一撇嘴:“……說下去。”

“朝廷想要穩定天下,駕馭諸侯,必須諸法並用,不可偏廢——要有文事,兼有武備,要有明掌,兼有暗控。必然很多事情,朝廷不能夠明目張膽、大張旗鼓地去做,卻又勢不得不為,那就必須有些人隱藏在陰影之中、泥淖之內了。誰最適合為朝廷做那些不得不為的惡行呢?‘六龍’、霍君宇他們再稱職不過啦,以他們的名聲,大可毫無顧忌地謀求勝利,不必在乎人言,而一旦失了手,朝廷也方便撇清——誰會相信朝廷和那些聲名狼藉之輩有所來往呢?”

他心說歷朝歷代都有特務組織,幫助表面上偉光正的國家政權做某些見不得人的事兒,這有什麼難懂的嗎?中國五千年曆史沒都裝我肚子裡,但是很多野史、秘辛、八卦,種種陰暗勾當,什麼錦衣衛啊、粘杆處啊、血滴子啥的,我可讀過不少哪。別看你是天子,在這天垣世界上歲數比我大,論起見識來,你丫真未必有我豐富啊!

分析到此,張祿朝天子微微一揖,最後總結道:“綁架唐麗語,應該不是出自天子的授意,但既已委任臣下,對於某些失誤甚至失敗,就必須有所包容。這是那‘大老’不肯謀害唐小姐的緣由,想必天子也已經斥責過他了——故此前日唐前輩請天子動用朝廷的力量調查、追究此事,天子以不當大張旗鼓,有駭物議為名,想要輕輕鬆鬆地將此事撇在腦後……

“誰想到我等不肯善罷甘休,而那‘大老’又再次出手,最終被我們揪住了尾巴——在下張祿不過一介唐府客卿,與天家、朝廷都毫無關聯,‘大老’想要調查我,本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天子也無從干涉。但若深究窮治霍君宇等人,必將禍及‘大老’,既然無罪,天子又豈肯輕易拋棄他?再說了,真把這傢伙揪出來,恐怕也會抹汙朝廷的臉面吧。故此天子明不能治此人之罪,暗不能滅此人之口,那就只好揮刀斬斷捏在唐前輩手裡那根小尾巴,把霍君宇等人拋棄掉了……”

政元天子不禁鼓掌:“句句切中肯綮,想不到野有遺賢,不能選拔為朝廷所用,這是丞相的過失啊……”轉過頭去望想唐瑩:“張祿的道理說得很清楚了,祖母還要責怪孫兒嗎?孫兒被諸侯推舉,身居此位,事涉政治,有很多事情無關對錯,是一定要去做的。再者,其實收服和招安‘六龍’之輩,使為朝廷暗子,這也不是我的新政,世代如此,延綿已久,我不過繼武前人罷了……”

唐瑩斜斜地瞪了他一眼:“此事,支離兄知道嗎?”她指的是支離異,本為羅天宗太上長老,後為政元天子所邀,入京就任丞相——其實一定程度上也是瞧著唐瑩的面子。

天子搖搖頭:“丞相總攝百官,燮理陰陽,但他負責的只是明而已,暗則例由人主獨統——孫兒我也不可能什麼事兒全都委任給支離前輩,自己呆在禁中吃白飯啊……”

天子反覆勸慰,好不容易才使唐瑩消了點兒氣。他在臨走前拍拍張祿的肩膀,面露和藹笑容,那意思大概是:小年輕很有政治頭腦嘛,朝廷正需要你這樣的人,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哦。

等天子離開以後,唐瑩不禁長嘆一聲,對張祿說:“沒有辦法,此事只好到此為止……”

張祿一梗脖子:“這不可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