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朝的皇帝都是很迷信的,這根子還在他們的老祖宗劉秀身上。劉秀當初崛起稱雄,據說就是靠了一則名叫《赤伏符》的讖言,說:“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所以等他稱帝以後,就大力推動讖緯學說,使得儒學到董仲舒為之一變,開始把人事和天意結合起來,然後到東漢再一變,徹底成為一種半宗教的學術思想。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東漢朝諸帝反倒並不象秦皇、漢武那般篤信方士,因為所謂“方士”就是跑江湖的,而儒家既然吸納了太多的迷信思想,自然說神說鬼的特權就轉移到了士大夫手中。後世史書上記載的東漢朝的神人或者說妖人是很多的,但基本上都有士人背景,不是前漢欒大、少翁那種純方士——起碼也得是東方朔之類的讀書人,才能湊到皇帝身邊兒去吧。

所以張祿在劉協面前自稱“方外人”,劉協就問了,朕看你儀態端方、舉止得當,倒象是讀書人哪,怎麼就是方士了?張祿解釋:“餘雖修仙,實非方士,不奉迎權貴,不依附豪門。臣本士人也,亦曾在宮中為郎……”大致把自己的履歷說了一遍。劉協大喜:“竟為宦門之後也!”遂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望向張祿:“仙道虛無縹緲,盍入朝以侍朕耶?”你不如來當官兒吧,如何?

劉協正想網羅自己的黨羽,第一個就瞄上了徐晃,如今這張祿既是徐晃介紹來的,又曾對自己小老婆有恩,以此為藉口正可以重加賞賜,以籠絡其心,為我所用啊。

可是張祿聽了,卻不禁暗中冷笑,心說你還想勸我當官兒?也不瞧瞧你目下是什麼德性,什麼處境,你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可以拉攏我?當官兒?打算讓我跟剛才那郎官似的,還得自己去挖野菜充飢,還可能被個小兵跟泥裡猛踹嗎?真當我是傻子啊!就算不想修仙,我也不會上你這條快翻了的破船哪!

因此婉拒,說我執意修仙,又已經小有所成了,怎麼可能半道兒放棄,再入紅塵俗世呢?

劉協挺遺憾,可是跟張祿再聊幾句,突然又冒出來新的想法:“今宇內播亂,漢室凌替,朕雖返舊都,而州郡之輸不至,止坐困耳。未知漢可復興乎?朕可久活耶?卿既修仙,必能窺知天意,可能為朕卜否?”

張祿沉吟少頃,覺得可以答應對方這個不情之請——多好玩兒啊——於是點頭:“餘所學尚淺,未敢言準,若陛下不棄,可試卜之。”

他本門功法雖然不是預言系,但所讀裴玄仁的藏書中相關內容也有不少,況且當年還跟郄儉同行千里,相互探討,得著不少收益。蓍佔、錢卜,那都是能夠拿得起來的,雖說準確性完全不敢保證,但算算漢朝的前途、劉協的生死嘛……這還難不倒他張伯爵。

只是他身上並沒有占卜的工具,於是向劉協請求,要一支竹筒和六枚錢。竹筒好說,至於錢……劉協還真沒有,只好臨時向董承商借。

張祿裝模作樣地淨手潔面,然後凝定思緒——香就不焚了,估計沒地兒掏摸去——隨後晃動竹筒,按順序倒出來六枚五銖錢。上下一排,兩個正面、四個反面,合起來上離下坤,是個“晉”卦。

他想了一想——不是在研究該怎麼解,而是在琢磨該怎麼湊——“《易》曰晉:‘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此吉兆也。漢之復興,必用諸侯。”

劉協一皺眉頭,問:“今詔雖下,而州郡不至,輸亦不入,何得為用?”我又不是沒去央告過各路諸侯,打去年逃出長安我就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了,問題沒人肯搭理我啊。

張祿笑道:“陛下前在安邑,州郡何得相助?今至雒陽,時日尚淺,故未至也……”你上半年基本上呆在安邑,那是河東太守王邑的地盤兒,又有河內太守張揚相護,其它州郡就算想來扶保天子,人敢來嗎?要麼必然受王邑、張揚的挾制,反倒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要麼就必須鳩佔鵲巢,跟那王、張二人打過一場啊。如今不同了,您返回舊都雒陽,這兒是一片空白地,只可惜時間還太短,各路諸侯還得先觀望形勢、商量對策,不可能那麼快就趕過來救駕哪——你彆著急,多等幾天吧。

劉協半信半疑,說:“若如卿言,國家之福也。”然後又問:“未知誰肯相救?可得佔否?”

張祿心說我不再玩占卜了,這硬湊《易經》實在太費腦筋啦——“可試為陛下算之。”我掐手指頭好了,你也不知道我計算的經過,我可以放心大膽地胡謅。於是右手籠在袖中,裝模作樣地一番掐算,最後給出的結論是:“所謂‘杼柚其空’。”

劉協不解:“此何意耶?”

張祿莫測高深地一笑:“天機不可洩露也,陛下久而自知。”

劉協想了一想,不得要領,覺得還是等會兒召些博學的大臣過來,再一起參詳吧。隨即又問張祿,說照您的意思,漢朝得諸侯之力,有機會苟延殘喘下去,就不知道還能夠延續多長時間哪?張祿舉起右手,先手掌朝向對方一擺,接著又反過來一擺:“不下十年,多則餘不得而知也。”

他是真記不清具體年份了,但印象裡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遷都許昌以後,又打官渡、又打赤壁,完了還差點兒被關羽突入中原腹地,前前後後,怎麼也得超過十年了吧?

對談既畢,劉協還想賜宴,被張祿婉拒了——張祿眼觀六路,就察覺到旁邊兒董承面色有些不悅,當即明白:董國舅根本拿不出什麼東西來請客啊!我就算在山上吃不到什麼好東西,那也沒必要跑你這貧民窟裡來打牙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