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讓郄儉和張祿前往旁邊的一所小帳,單獨面談。張祿挺奇怪,說我沒學過占卜啊,你究竟算出什麼結果了,為什麼想要先跟我商量?

郄儉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即卦象論,袁公路合有天子分!”

要說這話挺驚悚的,可是偏偏張祿並不以為意,連嘴角都沒有抖上一下——他早就知道這事兒啊。近年來透過不斷地修心養性,他的記憶力變強了許多,就連很多腦海深處隱藏的過往全都陸續給挖了出來。要說正經史書他沒怎麼讀過,不可能無中生有,但相關《三國演義》(也包括電視劇、漫畫等各種衍生作品),以前忽視的很多細節,如今都能回想起一二來。

郄儉挺驚訝張祿的反應,擰眉問道:“伯爵早知之耶?其令師所佔算耶?”他壓根兒不知道張祿兩世為人,還以為是裴玄仁曾經卜算到這個結果,告訴過了張祿。

張祿現編理由,反問郄儉:“君所謂天子,夷群雄、並六合、一天下者耶?或冠九旒、張龍纛、駕六駿者耶?”你算出來的到底是真天子還是假天子啊?是能夠統一中國的那種天子,還是僅僅冠上天子之名的意思呢?

郄儉茫然道:“吾不知也……”卦象上倒並沒有說得那麼細。

張祿笑道:“今天下播亂,篡僭者多矣,吾觀袁公路誌高才薄,亦此類也,則其異日假天子號,不為怪矣。”當此亂局,僭稱天子,我覺得袁術這傢伙幹得出來那種事,所以才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郄儉輕嘆一聲,就問:“然當告之否?”

兩人原本一直都壓低聲音說話,張祿卻突然間提高了嗓門:“天意豈可妄測?即袁公路合為天子,亦不當說與也!”郄儉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卿勿放言!”張祿卻朝他使個眼色,嘴唇朝著側面一努。

有很多話不需要明說,一個眼神就能解決問題。就好比郄儉問:“然當告之否?”其實他的意思,是不打算把占卜結果稟報給袁術聽。一方面這可能會誤導袁術,增加他的野心,或許原本他並沒有僭位的打算,這麼一說,反倒開啟了不歸之路——你這可是在害人啊!

另方面,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郄儉本人的名聲也不好聽,知道的這是天意,他只是實言相告,不知道的,還以為郄儉故意煽動袁術篡位呢。再說了,有些事在水到渠成前,那是連提都不能提的,袁術很可能因此起意斬殺郄儉,以表示自己還是漢朝的忠臣,絕無謀篡之心。

對於郄儉的問題,張祿的回答是:“天意豈可妄測?即袁公路合為天子,亦不當說與也!”他這本是正論,可幹嘛要故意提高聲音呢?難道生怕別人聽不見?其實他的感官非常敏銳,早就察覺到了帳外伏著有人在竊聽——應該是袁術派過來的——所以特意要把這事兒洩露出去。

他的想法,袁術本來就有野心,而且遲早僭號稱尊,根本不用你煽動,不必要太為他考慮。郄老兄啊,你如今得為自己多考慮考慮哪,要是對袁術直言相告,可能臭了名聲,也可能折了性命,所以那是斷然不能行的。然而剛才做出那種為難的樣子,完了你打算怎麼跟袁術解釋?騙他說其實沒啥事兒,只是怕自己算錯了,所以先找人商量商量?他也不傻,肯定不信,那就不可能放你我走。

再說了,我瞧你也不象很會撒謊的樣子……

所以不如這樣,一口咬定天意不可洩露,當面不說結果,卻故意讓袁術的黨羽把結果給偷聽了去。這樣就好撇清了,即便日後袁術拿出來說事兒,言傳六耳,大家夥兒都會認為捏造的可能性更大,要不然就是傳岔了。而且那黨羽回去向袁術稟報,袁術必然欣喜啊,也肯定不會再追問於你。他要是逼著你親口說,或者殺你滅口,那就是越描越黑,對他本人的名聲不利——他應該不會行此下策吧。

郄儉也是聰明絕頂之人——修道者修身亦修心,就不可能太蠢笨——瞧見張祿一努嘴,他就明白什麼意思了,當下手捻鬍鬚,略一沉吟,很快便明白了張祿的良苦用心。於是輕嘆一聲:“誠如君命。”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應對好啦。

二人返回大帳,再見袁術,郄儉就說啦,我雖然占卜得到了一些結果,但事關袁將軍您的禍福榮辱,預先知道反為不美,故此不願稟報——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的苦衷,這都是為了你好啊。

袁術早就得到了密探的稟報,心裡正得意呢,也就不再逼問,假裝很寬宏大度的樣子,說:“天意不可知,天命不可違,吾豈妄揣天意者耶?”特意點出“天命”二字,那意思:你也不必多說,我懂,我懂……

郄儉一瞧勉強過關,便即告辭。袁術還假惺惺地慰留:“今日料無陣矣,盍暫歇一宿,容吾設宴?”

他跟曹操在平輿附近打了好些天的仗,但實際上每一戰的規模都不大,最多時候雙方兵力投入也不過數千而已,可惜超過七成的戰事都以失敗告終。眼瞧著各路兵馬逐漸聚齊,接下來肯定各自休整兩三天,然後來場總決戰。袁術琢磨著,要是能打贏呢,就可以將曹兵驅逐出豫州南部,然後他再掉過頭去擊退西線的劉表部將黃祖,從此在汝南的統治說不上穩如磐石,也起碼能夠多安穩個兩三年啦。

要是萬一(其實是必然)打輸了呢?那就只好向南方收縮,渡過淮水跑揚州去……

所以估摸著今天不會再有什麼戰事,這才挽留郄儉和張祿,說等我擺宴設席,你們吃過飯,睡一晚再走不遲啊。其實這會兒已是午後申時了,按照當時普遍的一日兩餐習慣,可以食飧(晚飯),你要真有心留客,馬上就該吩咐下去,叫廚房生火。然而袁術只是空口說說罷了,顯得毫無誠意。

郄儉當然不會順杆爬,趁機蹭一頓飯,趕緊推辭。袁術假裝很過意不去,連聲致歉,然後就命人召喚樂就前來,說你派兩匹馬,送這二位出營去吧。

張祿心中暗怒:你不說送我們兩匹馬,而讓樂就派兩匹馬,這是什麼意思?等送出一程以後,還打算把馬給要回去?這人吝嗇也該有個限度吧!當即一拱手:“吾有一言,以警將軍。”

袁術問是何言?張祿就說啦:“請將軍休飲****,於貴體不利。”我從今天起就斷了你丫的甜食,一直等到你死,想喝蜜水都喝不上哪!

隨即二人跟著樂就出帳,兵卒牽來三匹駿馬,樂就在前,張、郄在後,各自攬轡而行,穿過整個營地。張祿還在琢磨,我該怎麼找機會把這坐騎給貪沒了呢——反正不能讓你袁公路稱心滿意嘍——結果一抬頭,這就已經來到轅門口啦。樂就一拱手,請兩人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