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兒暗灑一把熱淚,朝著父母遠遠磕頭。蠻族人家,文化原本落後,她小小女孩子心思也極單純,不必說什麼仙師所欲無可抗拒,既然父母答應了仙師,自己從此就必須死心塌地跟著仙師去啦,讓自己做什麼就得做什麼。仙師要她從杜蘭香修道,她便認真修行,要她去數千裡外相助什麼張祿,二話不說,便即啟程。心中雖然割捨不下父母兄弟,終究師父和仙師都沒有允許她再歸鄉里,能夠自作主張跑來遠遠望一眼,就已經是她對命運和命令能夠做到的最大抗爭了。

既是父母兄弟身體健康,生活尚可,白雀兒也便放下心來,於是抹一把眼淚,轉身而去。

其實她活了二十多歲,生活的範圍卻始終非常狹小,修仙前只在自家村落附近轉悠,修仙後足跡不出九疑。別說整個天下,漢朝疆域了,就連零陵郡究竟有多大,下轄多少個縣,也都徹底沒有概念——遑論數千裡外的吳郡。只好根據太陽來判斷方位,按照杜蘭香所說,一路向東北方向行去。

好在她跟隨杜蘭香多年,漢話早已學熟,心想途中總能遇見一兩個人,到時候再詳細探問路徑便可。修道有成,白雀兒腳力頗健,尤其翻山越澗,行進速度並不遜色於奔馬,可是即便如此,因為道路不熟,也難免多繞了些圈子,足足大半個月方才抵達吳郡。

白雀兒和張祿幾乎是同時奉師命下山的,一個從九疑走,一個從景室走,其實距離吳郡的直線距離差不太多。但一則張祿雖然從未去過關東,心裡總大致有張模糊的中國地圖,而北方道路輻輳,雖然久經兵燹,人口仍非南方未開發地區可比,找人、問路都相對簡單一些。故此他和郄儉結伴而行,本當比白雀兒更早些天趕到吳郡的——只是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

且說二人先河南而後潁川,再下汝南,一半路程也不過花了短短六天而已。可是這一日走到汝南郡治平輿縣附近,正行之間,卻聽前面金鼓聲、喊殺聲震天而響。二人不禁對視一眼,心說這是在打仗嗎?不知道又是哪家和哪家對上了?

遇見幾名逃難的當地百姓,詢問之下才明白,原來後將軍袁術時駐汝南,不但厚徵賦稅,刻剝百姓,甚至還縱兵劫掠,因此太守徐璆便暗中寫信給兗州刺史曹操,請求發兵以逐袁術。這回就是曹操親領了大軍過來,跟荊州刺史劉表一北一西兩路夾擊,誓要一舉擊破袁術。

張祿聽到這個訊息,不禁垂首沉吟。郄儉問伯爵你在想什麼呢?張祿突然一抬頭,說:“吾欲會曹孟德。”郄儉說咱們趕路要緊啊,趕緊繞過戰場繼續東向便是,你怎麼突然想起來要見曹操?“卿與曹孟德有舊否?”張祿搖搖頭:“緣慳一面。”

他本來在雒陽是有機會見曹操的,誰想趕上袁紹等人與十常侍相鬥,隨即張堅將他懾至中鼎,原本說好的介紹他認識曹操的宴席就此泡湯。張祿現在琢磨,我被什麼祟給盯上了,為保性命,被迫要加緊修煉,估計再沒機會藝成下山,逐鹿天下啦——一修就得修到成仙為止,這都能做神仙了,誰還在乎凡間富貴啊——從此與天下英雄便將失之交臂。可是既然穿越這一趟,名人就光見過一個徐晃(可能還有機會見到于吉),實在是可惜了的。

倘若自己將來還有機會穿越回去,把這輩子的事兒跟別人一說,人都得吐自己一臉唾沫星子:你連孫、曹、劉都沒能見著,你跑漢末三國幹嘛去了?!

誰知道等讖謠之事一了,自己回山修煉,還有沒有機會再涉紅塵凡世了?而且修仙以數十百年計,說不定等再下山的時候,都該三國歸晉啦……就目前而言,張堅、裴玄仁他們肯定不會放自己去平原見劉備,跑兗州見曹操啊,只能寄希望此去吳會,能夠碰上孫策……可是自己雖然對歷史不大熟,估摸著小霸王也且下不了江東哪。天幸路遇曹操,哪有不跑去瞅一眼的道理呢?

他對郄儉說:“雖無舊,慕名久矣,且故人之友,乃欲一會。”他這並不算撒謊,有“六度分隔理論”為證嘛,拐來拐去的總能扯上關係。再說了,他要是真跟曹操一丁點兒都扯不上,當初在雒陽怎麼有機會往赴同一場宴席呢?

郄儉倒好說話,說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在乎多耽擱半天一日的,那我就陪你去見一見這位最近聲名雀起的曹孟德吧。只是兩軍交戰,不知道曹操究竟在哪兒啊?二人正在商量,忽聽遠處傳來雜沓的馬蹄聲,知有軍隊開來,匆忙避至道旁。打眼一瞧,只見一支隊伍約摸千餘人,個個浴血,顯見剛剛遭逢了激戰,正沿著大道洶湧而來——當先一面大旗,上書一個大大的“樂”字。

張祿一想,樂這個姓兒比較少見啊,難不成是曹營大將樂進樂文謙嗎?既然如此,這一定是曹軍。於是趕緊換穿上隨身攜帶的郎官服飾,然後扯著郄儉上道,遠遠一拱手:“將軍請留步。”

——因為他瞧見隊伍領頭有一大將,騎著高頭大馬,鐵盔鐵甲,盔上斗大一朵紅纓,但相貌卻看不大清楚,只能隱約分辨出有一部挺威武的大鬍子。

那將見有人阻攔,當即一擺手,隊伍逐漸停下。他策馬近前,上下打量面前這兩人——前面一個小年輕,是郎官服飾,後面一小老頭,雖作平民打扮,氣度卻頗雍容。於是就馬上喝問:“何人攔我去路?”

張祿笑著答道:“今聞貴主閱師於此……”這是客氣話,不說你來打仗,說你是來閱兵的,也有恭祝你輕輕鬆鬆便能贏得勝利的意思——“因為故人,特來相拜。”

“先生與我主有舊否?”

“昔在雒陽,曾有一面之緣……”說到這裡,張祿突然多個心眼兒,反問道:“請教將軍尊姓大名。”你要是樂進還則罷了,若是樂進麾下部將,這層層上報的,等我見著曹操都不知道猴年馬月啦,我倒不在乎,就怕郄儉不願意等。

那將略略一揚下頜,高聲答道:“後將軍麾下偏將軍樂就是也!”

附:《搜神記》:“漢時有杜蘭香者,自稱南康人氏(漢代有南野縣,無南康縣),以建業四年春數詣張碩,言本為君作妻,情無曠遠,以年命未合,其小乖,太歲東方卯當還求君。”《晉書·曹毗傳》:“桂陽張碩為神女杜蘭香所降,毗以二詩嘲之,並續《蘭香》歌詩十篇。”曹毗《神女杜蘭香傳》:“杜蘭香自雲:‘家昔在青草湖,風溺,大小盡沒。香年三歲,西王母接而養之於崑崙之山,於今千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