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落荒而逃,然後拼著全身的力氣,放了最後一句話——一則總得說明這是誤會,二來也問問那大漢究竟是誰,有名無名啊?結果身後傳來回復:“河東徐晃字公明!”張伯爵不禁腳下就是一個趔趄——我靠原來是徐晃!

那可是未來曹營異姓五大將之一啊,跟關二爺都稱兄道弟的,最後還在江陵或者樊城什麼地方,直接打敗了關羽。若論武力值,估計就算跟關羽有點兒距離,差得也不太多啊,自己竟然能夠在他手下連走數個回合,最後還逃出來了……老子還是很了不起的,雖敗猶榮。

不過今日乃是步戰,若真在戰場上撞見,徐公明手中長槍大戟,胯下再騎一匹良駒,估計自己的輸面更大……而且真未必逃得了!

想到這裡,更是滿腦門兒的冷汗,腳下絲毫也不敢停。徐晃還問“汝又是何人”呢,張祿也不敢折返回去解釋,再想開口,估計距離太遠,就算報了名徐晃也聽不見。算了,若能重逢,那時候再報名不遲啊,若無後會之期……你管我是誰呢。

既然跑開了,乾脆就穿林過嶺,一路往東走,路上撞見個行人,也不管是好是歹,上去先作個揖,打算問問方向、道路。那人見林中猛然間躥出個男人來,不禁吃驚,本能地就去拔腰間的佩刀。張祿心情正不爽——本打算救人的,結果被冤枉了,誰會樂意啊——二話不說,不等對方把刀完全抽出來,腿一抬,當胸一腳給踹翻在地,隨即布鞋就蹬在臉上了。那人慘聲告饒:“須錢自取,請勿殺我!”張祿也不跟他廢話,只問:“密縣何所向?如何去?”

問明白道路以後,再走了大半天,周邊景物逐漸熟悉起來——其實他去家多年,密縣周邊多經兵燹,田野早非昔日景象,但基本山嶺、道路總還是不變的。以他的腳程,很快就找到了縣西的張家塢。

要說密縣的張氏,也算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張祿老爹張德是做過郡守的,這二千石官員不可能毫無根基,而就算因緣際會,瞬間高升,高升之後也必然會福澤家族,張家想不風光都不可能。當然啦,密縣張家跟什麼潁川荀氏、汝南袁氏等世家豪門肯定沒得比,但也不是那種只有幾百畝地的小田主。

尤其張德當上太守之後,雖說為官還算清廉,但張氏家族就利用他的職位和人望,很快把密縣西部的三四個村莊全都納入治下,兼併了一萬多畝土地,然後壘土砌牆,把祖居地建成了一所塢堡。亂世之中,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塢堡本不在少數,一方面保護族人,避免橫遭兵燹,同時也鎮壓佃戶、奴婢的反抗。張祿一路行來,抵達塢堡之下,還沒叫門,突然間不知道從哪兒躥出兩名塢丁來,手執長矛,遙遙逼住,問他:“客自何來?”

倆塢丁瞧眼前這傢伙打扮挺奇怪的,所以不敢貿然動手。

張祿還沒有來得及換上郎官的服飾,此刻還穿著跟山上修道時相同的衣衫。這衣服他是跟裴玄仁打商量,由裴玄仁下山去請人特製的,乍一看跟普通士人裝扮沒啥兩樣,細瞧卻又不同。主要是為了行動方便,也符合穿越前的習慣,所以一則袖子比較窄;二是下裳比較短,才到小腿,還遮不住腳踝,並且左右兩側暗開了縫;三是下裳內有褲子,還是合襠褲,不是這年月常見的開襠褲。

倆塢丁一瞧,這人穿著有點兒怪異,但雖然非絲非帛,總歸是細麻——普通老百姓是穿不起細麻的——而且腰下佩劍。若是平頭百姓,肯定上來先按翻再問話啊,你從哪兒來,為何窺探我家塢堡?難道是山賊的眼線不成嗎?這既然瞧著貌似有點兒身份,還是別莽撞,先問問來歷為好。

張祿聞言,淡淡一笑,手指自己的鼻子:“吾非客也。家父張伯稚,我是張祿。”

張家幾百年來就出了張德這麼一名高官,所以張祿跟族裡那就是小少爺啊,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問題他離家的時候,嘴唇上還只有一點點茸毛,如今鬍子已經大致長全了,面貌自然有所改變;二則這些位於塢丁最底層,擔任普通守衛、巡邏工作的,一般也不會是張家本族的人……

所以兩名塢丁聞言都不禁一愣,面面相覷之後,就畢恭畢敬地請張祿——您先把劍給解下來交給我們成嗎?我們再去稟報長老,好核實您的身份。張祿不以為忤,當即解劍,於是一名塢丁就捧著他的劍入內稟報,另一人則仍然執矛,押送張祿進塢。

進了塢堡,行之不遠,就有個肥碩老頭兒柱著柺杖,一步三喘氣地過來了。張祿認得,這是本家叔祖,暫攝族長之位,姓張名午字開達,當即深揖行禮——本來應該稽首的,但他真不習慣這年月動不動見人就跪的禮節習慣……

張午盯著他的面孔瞧了好一會兒,這才突然間展露笑容:“果是祿兒!”一邊吩咐把親戚們全都叫出來,一邊就問張祿:“前歲雒中大亂,吾亦遣人訪查,都雲汝已為亂兵所殺,如何今日始歸?”這麼多年你不回家,也無音信,都幹嘛去了?

張祿老實回答,說我被仙人攝到山上,去修仙道,這回是奉師命下山辦事,所以先回家一趟看看。

張午有些不高興:“仙道飄渺,修之何為?”我老張家就出你爹那一個當大官兒的,還希望你繼承你爹的事業,也去弄個千石、二千石,光宗耀祖,也庇護張家門楣呢,怎麼倒跑去修什麼仙道?你就算成了仙,對家族有啥好處,還真能跟淮南王劉安似的,雞犬升天不成嗎?

張祿心說這話一兩句的也解釋不清楚,乾脆雙眉一擰,擺出副無奈的面孔來:“仙人云吾有仙緣,合當為徒——仙人有命,誰敢違抗?若觸其怒,恐一族俱化齏粉矣!”

張午聞言,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可是又有點兒將信將疑——真有仙人瞧上你了?仙人真那麼大脾性?你不是被什麼妖人給騙了吧?

於是領著張祿前往正堂,時候不大,七大姑八大姨的……不對,應該是七大伯八大叔的,就全都趕過來了。要說張氏家族不算很龐大,但七八世聚居在此,大宗小宗、主脈分支的也有這麼二十來戶,男丁六七十人。絕大多數,張祿都還留存著記憶,乃逐一行禮——當然也都不跪,最多長揖罷了。

就中一個少年,直衝到張祿面前,納頭便拜,而且眼淚鼻涕一大把:“阿兄尚在,弟不勝之喜。”

張祿認得,這正是他一母所生的胞弟,姓張名秩字……張祿離家的時候,張秩尚未成年,因此還沒有取字,不過如今瞧他的打扮,應該已經行過冠禮,算是成年人啦。

趕緊雙手攙扶,扯張秩起來:“吾今歸家,乃喜事也,汝何泣為?”

親眷們鬧鬧哄哄的好半天,全都是表面文章,張祿耐著性子跟他們周旋。好不容易眾人全都散去了,張秩就領著張祿往他居住的偏院行去。張祿走著走著,就覺得不對,問張秩:“何不居祖屋?”

張德、張祿這支其實不算張家大宗——雖然偏得也並沒多遠——可是張德還沒能當上太守呢,才剛舉了孝廉,就老實不客氣地霸佔了老祖宗留下來的正房。雖說這祖屋不算很大,而且年久失修,但終究是身份的象徵啊,還距離宗祠很近——就理論上來說,張德要是晚死幾年,或者張祿也能做上官,就很可能小宗繼大宗,把族長的位子也給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