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其緩緩合上眼睛之際,他聲音低低卻清晰平靜地道:“一路走好,皇伯父——”

曾聽阿圓說過,人在死後半刻鐘內,尚可聽得到身邊的聲音。

他想,大行之際,應該讓對方聽他喚一聲皇伯父的。

他起身之際,皇帝垂在石磚上的右手手指幾不可見地輕動了一下。

敬容長公主驚詫地看向起身立在一側的少年。

——皇伯父?!

太子神情怔怔地抬起頭。

鄭太醫瞳孔驟縮,只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去。

而此時,只聽“撲通”一聲響,紀修於一旁跪了下去。

他跪的不是駕崩的皇帝,而是燕王。

“當年紀某因受人矇蔽,又因心胸狹隘,終鑄成大錯。今真相已明,仇人已死,罪人紀修也無顏再苟活於世。今願以死謝罪,以表悔意!唯願殿下能夠看在罪臣今日尚有幾分功勞的份上,能給我那家中唯一的女兒留一條生路!”

言畢,重重叩首。

三記響頭,力道之重彷彿將腳下石磚都震得顫動。

叩首罷,將將直起身之際,面色決絕無絲毫猶豫,立時抓過一側長刀,利刃於身前出鞘,雨幕之中有冷冽寒光閃現——

就在他揮刀欲抹喉之時,眼前又一道寒光閃現,“當”地一聲響,利刃相擊音落,他手中長刀已被利劍挑開,掉落在地。

紀修怔然看向那收劍之人。

“紀尚書不必如此。”燕王看著他,道:“是非功過,回京之後,自有法理來論斷處置。”

說著,看向狼藉的四下:“當下時局特殊,今日生此變故,這行宮之內諸事還須紀尚書來善後——”

紀修跪在那裡,久久無法回神。

後續善後,又哪裡非他不可?

燕王殿下分明是刻意在給他繼續戴罪立功的機會……

他若今日在眾人面前自刎謝罪,便愈可證慶明帝弒君之實,朝中再不可能會因此起任何爭議!

這一點,燕王不會不知。

可對方不願,也不屑。

紀修於心底苦笑一聲,腦海中卻突然閃過多年前那個終日出入軍營,意氣風發一身正氣的少年身影。

總是跟在少年身後的,是兩個同樣年輕的男孩子,那兩個孩子提到二公子時便眼睛晶亮,甘心拜服跟隨,出生入死。

讓兩個孩子欽佩拜服的……究竟是什麼?

他當年當真是蠢得離譜,一雙眼睛形同虛設,心也是瞎的!

思及自己這些年來所行所怨,紀修心中揪扯著,再次鄭重叩首,額頭觸及地面雨水之時,眼前視線已是一片模糊。

“轟隆隆——”

雨幕中,忽有一陣雷聲,自遙遠天際滾滾而至。

許明意看向黑雲攢動的天邊。

春雷生,萬物醒。

隨著雷聲而來的,是愈大的雨勢。

官員們退至了陵殿內避雨,慶明帝的屍身也暫時被收斂了下去。

雨水沖洗著陰沉的天幕,也洗淨了滿目血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