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

左鎮的話語停頓了下來,他面露了困惑之色,隔了稍許後,他又繼續說道。

“我照顧了他很多天,我想盡了辦法,依舊沒能讓他活下來,他最後已經說不出來話了,傷口也在潰爛,好像還有蟲子在裡頭鑽,白色的,和血肉混合在了一起。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而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力氣了,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死死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一瞬間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左鎮抬起手,又落下。

“我搬來一塊大石頭,狠狠地砸了下去,沒有聲息。”

故事結束了,左鎮的目光收了回來,這時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洛倫佐已經看向了自己,黑暗裡飄蕩著黯淡的微光,能讓左鎮看到他目光所在。

“所以對你而言,生命是什麼呢?左鎮。”

面對洛倫佐的質問,左鎮笑了笑,坦然道。

“什麼也不是,生命毫無意義。”

這回答讓洛倫佐感到意外,緊接著左鎮繼續說道。

“我砸死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很迷茫,為了不讓他死掉,我忍著悲傷與恐懼,盡我所能地去做每一件事,可最後我還是沒能挽救他……但想想也是,每個人最後都將迎來死期,只是時間早晚而已,他本就會死,只是死期提前了不少。

全體人類也是如此,即使沒有妖魔,也會有戰爭、疾病、飢餓等等因素,讓我們走向滅亡,所以說我們和妖魔的廝殺毫無意義,反正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左鎮呢喃著。

“知曉不可言述者時,我都覺得以全人類的昇華作為結束,似乎也不錯。”

“每個人都會死,在漫長的歷史中,每個人都毫無意義,就像一粒粒塵埃,歸於陰影,無人知曉。”

左鎮的話弄得洛倫佐心裡一陣發毛,看著這位陷入深思的佚名,洛倫佐這時才意識到,左鎮想法的黑暗,可以說,從思想上來看,左鎮才是最接近不可言述者的。

“用你們的話說,我這算是虛無主義?”

左鎮又露出了笑意,但洛倫佐知曉,對於他而言,這笑意也毫無意義。

“那你為什麼不自殺呢?用你那把槍,你會死的很痛快。”

洛倫佐說道,身體的肌肉微微繃緊,心神也全面地警惕了起來,誰也想不到左鎮的想法居然是這樣,可以說,他簡直就是佚名之中最大的內鬼了。

左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講起了其他人,他完全不在意洛倫佐的想法,大概洛倫佐現在暴起殺了他,他也不會多說什麼。

“左棠,這個孩子有些固執,他大概是很仰慕我,總想沿著我的道路前進,我問他這個問題時,他的回答也蠻無聊的,倒是邵良業的有些有趣。

邵良業小時候經常被帶出去打獵,他射傷了一隻鹿後,他的父親要求他拿起短刀給予鹿最後的一擊。”

左鎮越講越入神,像他這樣的老人,除了回憶外,似乎剩下的餘生裡,只剩下了奔向死亡。

“他的手很笨,愣是幾刀都沒捅死,鹿掙扎的更厲害了,邵良業就一邊哭一邊捅,狼狽的不行,然後抱著被捅爛的屍體傻愣愣地坐在原地,他父親說,都是因為邵良業笨,所以鹿死前才會遭受這樣的痛苦。

邵良業跟我講這些事,沒有任何尷尬與羞愧,他很平靜,就這麼講述著這些。

他說,他把鹿帶了回去,然後他父親料理了鹿肉,讓邵良業吃,他很抗拒,可他父親說,他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吃掉別的生命,延續自己的生命,與其為悲慘的死亡哀悼,不如提起力氣,敬畏地享用著生命的殘骸。

邵良業好像明白了什麼,好像什麼也沒有,他說那是他吃過最飽的一次飯,把肉吃的乾乾淨淨,幾乎撐破了肚皮。”

左鎮神情平靜,眼下這樣子就像在講睡前故事,但遺憾的是,講故事的人,與聽故事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有絲毫的溫馨感,只有藏在平靜下的冰冷。

“邵良業覺得生命就是這樣,新來者踏著舊逝者的屍體前進,迴圈、傳承,永不休止,就像一條不斷延長的線,用盡全力,伸展至不可知的未來……”

“然後便是卲良溪。”

提起這個女孩,左鎮的話語頓了頓,臉上忍不住地露出笑意,他揉了揉眼睛,然後說道。

“卲良溪的回答也很有趣,她說她生命就是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最好還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覺,生命就是坐在家旁的訓練場,在火紅的落葉間看著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