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幾起了?”

“第三十多起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陳子昂嘆了口氣,繼續閱覽手頭的事故報告。

從星艦人類成立開始,就有了“下船”與“留船”兩個派系,在星艦社會內部不斷地對抗鬥爭。

下船派的理論核心在於,長期待在一艘船上是極其不安全的,因為一旦船沉沒了,大家就得死,所以要儘快找個行星移居。

留船派沒有理論核心,他們的工作就是反駁下船派的各種主張。比如你說生活在艦船上不安全,那我就回擊說生活在行星上就安全了嗎?這艘艦船上的人類,有高天原人、艾吉拉歐斯人和加西亞人,大家為什麼上艦的沒點逼數嗎?

實在說不過,還可以放終極大招:想下船自己滾,氣閘又沒鎖!

如果沒有外部變化,這種均勢或許還能維持一段時間,但隨著聯邦宣佈“星艦人類為邪惡組織”的訊息,被新移民過來的加西亞人帶到星艦上,相應的動亂事件也隨之而來。

許多民眾向民政局申請離船並登陸加西亞——當然了,民政局並沒有這個業務,但鬧事的人是不會聽的。

結城出雲被迫出面,帶這些人參觀了機械空投倉,告訴大家目前加西亞星港拒絕我們停駐,如果你們非得下船,我們只能把你們裝到這樣的罐子裡面,塞進炮筒裡,往加西亞行星方向發射過去。

這種誇張的說法將所有人都嚇退了,但也意味著他們原本的焦慮壓力仍然無法釋放,因此轉向了其他無意義的、歇斯底里的發洩上去。

比如和留船派爭吵,甚至是打架鬥毆,乃至於產生對應的死傷……陳子昂手頭收到的報告,就對這類事故做了一個大概的統計。

很顯然,潤人的比例正在逐漸上升,這些民眾對即將到來的戰爭感到恐懼,且完全沒有任何與之對抗的信心。

這也是星艦的特殊環境所致。如果這事發生在行星上面,聯邦哪怕真的和當局開戰,大家還可以趕緊提前潤去鄉下(除非打成膠著戰然後被強拉壯丁)。

但是生活在星艦上,能潤到哪裡去?一旦軍方戰敗,永遠號大機率連帶遭到破壞,沒人覺得聯邦會在摧毀星艦人類高層之後,還會好心地給這艘沉沒鉅艦上的難民們帶到其他星系上去。

從這點上來說,星艦人類整體民眾對聯邦的冷酷尿性,其實是一清二楚的。

堅持要下船的人,並非是對移民聯邦持有樂觀態度,而是對星艦人類的未來持悲觀態度——在聯邦哪怕當二等公民,也比在星艦上死了強。

將思路大概梳理完畢,陳子昂便吩咐說道:

“在宣傳方面下點功夫吧。讓我們的官媒去採訪軍方,做一期專訪出來,提升民眾的自信心;另外,也找幾個比較激進的下船派,同樣做一期訪談。”

在這個位置上待了那麼多,很多統治者的技巧,陳子昂也是耳濡目染。其中一條最基本的準則就是:宣傳能搞定的事情,不要用行政手段去搞。

行政手段是最簡單、最粗暴,也是最垃圾的處理手段,而濫用行政手段必然會導致依賴慣性——只要我一個命令下去,賤民全得乖乖聽話,那我為什麼還要去思考如何去治理呢?長此以往,整個行政體系就會飛快腐化,便成遇事不決禁禁禁的行政機械。

更何況,星艦人類雖然別的可能不行,但在宣傳方面還是佔優勢的。畢竟整體社會就是相當封閉的環境,沒有外來思潮的干擾和侵襲,歷史證明這類社會要保持集體意識純潔還是很簡單的。

至於宣傳內容方面,陳子昂也提出了一個思路方向:閱兵。

沒有什麼比閱兵更能迅速凝聚民族自豪感了,大部分民眾對軍事技術的瞭解都不多,甚至很多人依舊秉持著“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價值觀,因此只要讓瞬息號形成的各色艦隊,在電視螢幕裡雄赳赳、氣昂昂地開過去,配合恰到好處的解說,就能讓民眾們堅信“我們有自保的力量”。

國防的真正意義,在於讓民眾相信自己是安全的,這句話有的時候也並非是諷刺,因為一旦民眾在這方面缺乏信心,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窮無盡的問題。

當然,既然涉及到閱兵,就少不了要把整個軍方動員起來。

陳子昂決定去找夏青瑜通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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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星艦人類高層,權力核心嚴格來說應該在四個人手裡。

假使放在其他勢力上,四個最高統治者往往意味著風雲變幻般的合縱連橫,以及無窮無盡的內鬥和博弈。

但這些事情都和星艦人類無緣,因為其中唯一的男性陳子昂屬於無冕之王。他雖然在明面上並沒有直屬的派系和班底,但是隻要開口說話——其他女人都會給他面子。

即便是表面上看起來和他最不對付的夏青瑜,也從未在真正意義上地和他唱反調過。

“伱覺得閱兵這個方案怎麼樣?”陳子昂耐心問道。

“不怎麼樣。”夏青瑜的回答毫不例外,或者說陳子昂也沒指望從她那裡聽到好的回答,“你有那個時間去準備閱兵嗎?”

“時間充沛有充沛的搞法,時間緊張也有緊張的搞法。”陳子昂圓滑說道。

“倉促的準備免不了破綻百出,被人挑刺後就會成為反面教材。”夏青瑜悠悠說道,“其實還有更簡單的方法,為什麼不動動你的腦子?”

“有沒有可能,我拿給你看的這份方案,就是除你以外的所有人的智力結晶?”陳子昂委婉問道。

夏青瑜沉默片刻,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