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尚景的智慧眼光,必然是早在劉懷遠背叛之前,甚至是在趙俊臣創辦‘聯合船行’之初,就已經敏銳發現了‘周黨’的這項隱憂!”

“但周尚景也明白,‘聯合船行’的運作模式遠強於傳統走私生意,徹底取代走私生意乃是必然趨勢,所以他並不打算毀滅‘聯合船行’,而是想要從趙俊臣手裡奪走‘聯合船行’,讓‘聯合船行’成為‘周黨’的新錢袋子!”

“我曾聽父皇提到過,朝廷中樞針對南京六部的收權計劃,雖然是出自趙俊臣的率先提議,但也離不開周尚景躲在幕後的推波助瀾,甚至父皇還暗暗推測,趙俊臣之所以是能想到這項計劃,也完全是出於周尚景的暗示與提醒!”

“或許,當初朝廷中樞在制定收權南京六部的計劃之際,周尚景看似是在全力配合支援趙俊臣,但暗中已經開始準備著隨時背刺趙俊臣、蓄謀趁機奪走‘聯合船行’了!”

“時至今日,南京城內百姓因為物價高漲的緣故,可謂是民怨沸騰!只要稍稍運作一下,這股民怨就將會直接指向‘聯合船行’!”

“至於我自己,則是因為宋繼誠提議重啟南京六部的事情,被周尚景徹底逼進了死角!若是任由南京六部選在這般敏感時機恢復權力,朝廷中樞的收權計劃就有失敗風險,我的上位機會也就要徹底斷絕……當然,周尚景自己也未必就願意破壞朝廷中樞的收權計劃,他就是強迫我向他妥協!逼著我全面配合他的後續計劃!”

“簡而言之,因為周尚景選在這個時候拿出了重啟南京六部這張牌,就意味著我已經被他捏住了命根子,接下來只能任由他拿捏了!”

“我現在名義上乃是主持南京大局之人,只要我接下來全面配合周尚景,周尚景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把南京百姓民怨引向‘聯合船行’,我還要親自出面整頓‘聯合船行’,然後乖乖把‘聯合船行’的利益拱手送給周尚景……”

“至於南京六部被收權之後,南京陪都所產生的各種巨大權力空白,譬如南京國子監、譬如南京督察院等等,這些好處也必然是隻能盡數送給周尚景!”

“宋承仁目前被錦衣衛軟禁,接下來同樣只能迅速釋放於他,甚至還要向他當眾賠禮道歉,而把‘聯合船行’南京大掌櫃的位置交給宋家某人擔任,顯然就是周尚景想要的賠禮…”

“我唯有這樣全面配合周尚景,周尚景才不會再提重啟南京六部的事情,我也才可以順利完成朝廷中樞的收權計劃,暫時躲過一劫、依然保留一線上位機會!”

“但就算是全盤配合周尚景,我依然會遭受重創!在周尚景圖窮匕見之前,我接任儲君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因為周尚景的連環計,我接下來就算是暫時逃過一劫,也依然是上位機會大減!”

“首先是親自出面整頓‘聯合船行’、又把‘聯合船行’的利益拱手送給‘周黨’,就意味著我必然要成為趙俊臣與‘趙黨’的死敵,也必然會面臨趙俊臣與‘趙黨’前所未有的兇猛報復……”

“其次是父皇那邊也一定會對我強烈不滿,不僅是因為我全盤配合周尚景、任由周尚景拿捏的窘態讓父皇顏面無光,更是因為我指示錦衣衛軟禁了宋家家主宋承仁之後,接下來又必須立刻釋放於他、還他清白、甚至是向他公開道歉!”

“周尚景的接班人乃是宋承仁之子、吏部尚書宋啟文,周尚景也一直想要把宋啟文扶進內閣、成為閣老,然後才可以名正言順的接班自己,但這件事情一直都被父皇設法擋住了!然而,我此前任由錦衣衛軟禁了宋承仁,接下來又必須釋放於他、還他清白,這種事情必然會引起天下縉紳的不滿,而父皇他為了安撫天下縉紳,後續恐怕就只能預設宋啟文入閣之事了,而我在父皇眼中,也就變成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無能之輩……“

“最後,這世上的聰明人看到我被周尚景隨意拿捏的情況之後,也一定會輕視於我,使我聲望大跌……”

“如此種種之下,我就算是暫時逃過一劫,也順利完成了朝廷的收權計劃,上位機會也不再似從前一般毫無懸念了!”

“至於周尚景,則是利用這一系列的連環計,又是從趙俊臣手中奪走了‘聯合船行’的南京部分,又是搶到了南京陪都各大衙門的龐大權力,又是可以直接解決宋啟文的入閣困境,更還極大削減了我的上位機會,順便還敲打了一下立場逐漸有所變化的江南縉紳集團……偏偏這一切事情都是明面上由我來操辦的,讓我與趙俊臣徹底結為死敵,從今往後只能是不死不休、相互掣肘,而周尚景就可以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了!”

“嘿……這算是一箭幾雕?簡直是一網打盡!”

*

想明白了周尚景的真實想法與全盤計劃之後,朱和堅發現自己一直都被周尚景玩弄於股掌之間,自然是羞怒異常。

但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周尚景之間所存在的巨大差距。

首先是行事手段的差距,周尚景安排了縉紳集團與皇莊勢力的衝突之後,就一點一點的引誘著朱和堅不斷為這件事情投入更多的精力與資源,總是讓朱和堅可以看到勝利機會,以至於朱和堅逐漸沉溺於此、最終犯下了當局者迷的錯誤,為了幫助皇莊勢力壓制縉紳集團而不斷引發各種混亂,甚至忽視了自己當務之急就是應該率先落實朝廷的收權計劃,

其次是大局觀的差距,相較於朱和堅執著於一時一域之得失,只想著自己必須儘量穩固內廷勢力的支援,也必須全力協助皇莊勢力壓制縉紳階層,而周尚景則是從一開始就看明白了‘周黨’的真正隱憂,一切計劃也都是圍繞著解決這項隱憂而推進的。

最後,則是獨立性的差距,當朱和堅受到內廷勢力的捆綁,必須支援皇莊勢力與縉紳勢力爭鋒相對、斤斤計較之際,周尚景卻完全沒有受到縉紳勢力的捆綁,反而是想要趁機改變“周黨”現狀,故意讓縉紳勢力受挫碰壁,也讓縉紳勢力明白雙方關係乃是他們離不開自己,而不是自己離不開他們,防止縉紳集團的立場動搖。

這些方面,皆是差距巨大。

但現在,朱和堅就算是想明白了這些事情,也已經為時過晚。

他已經落入周尚景的甕中,一時間毫無還擊之策,接下來就只有向周尚景全面妥協一條路可選。

向周尚景全面妥協,雖然依舊是後患無窮,但至少可以保留一線機會。

反之,若是這個時候不做任何妥協,他的上位機會恐怕就要徹底斷送了!

朱和堅現在當然是惱羞成怒,但他至少還能權衡利弊,也還可以分辨清楚輕重緩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