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趙俊臣輕哼一聲,直接轉身離開了,走到遠處尋了一個石頭坐下。

黃珂似乎是想要安撫趙俊臣的情緒,急忙是跟在趙俊臣的身後,順便也就得到了與趙俊臣單獨說話的機會。

黃珂隱隱覺得,趙俊臣接下來必然是有不少事情需要自己的配合。

見到趙俊臣的這般表現之後,史城也是冷哼一聲,但他現在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所以就默默走到何宇的屍體之旁,跪在那裡垂頭不語,誰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著什麼。

等到這幾人皆是轉身離開之後,黃申明則是無奈搖頭,但也很快就轉身離開了密林——隨著何宇身亡的訊息逐漸擴散,營內將士們的軍心士氣愈發不穩,所以黃申明必須要離開這裡,返回營地之中坐鎮穩定局勢。

*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整個密林之中的氣氛可謂是壓抑至極。

禁軍將士們再一次被限制了行動自由,皆是極為不滿、怨言紛紛,自不必多提。

遼東鎮將士們則是懷著不知所措的心情,在密林之中竄來竄去、到處取證調查,想要尋到何宇被害的更多線索,結果自然是……收穫不菲。

他們先後尋到了暗藏在木屋之內的聽筒機關、幾張經過焚燒之後的殘存書信,以及一鍋還未吃完的熟食、還有幾枚不慎遺落的鑄錢。

而這些線索,皆是把綁架與殺害何宇的幕後主使,指向了建州女真。

那些聽筒機關的製作方法很簡單,就是一根細線兩端綁著兩個瓷罐,但那些細線的捆綁手法與建州女真軍隊的慣用手法極為接近。

幾張經過焚燒之後的殘存書信,雖然已經看不清具體內容,但也能勉強分辨出,書信上面的文字皆是源於滿文……

那一鍋還未吃完的殘餘熟食,所使用的各種調味品也很像是建州女真的烹飪習慣……

至於那幾枚“不慎遺落”的鑄錢,更是隻在建州女真的控制範圍內流通……

簡而言之,這些線索皆是極大加深了建州女真的嫌疑。

發現這些線索之後,遼東鎮的將士們自然是群情洶湧,不少人已經認定就是建州女真策劃主導了綁架與殺害何宇的陰謀,恨不得當場就與建州女真大戰一場,為自家總兵報仇雪恨。

而史城雖然一直跪在何宇的屍體旁邊一言不發,但也看到了遼東將士們的反應。

對於這些“鐵證如山”的線索,史城只是冷笑不語——這些線索太刻意了、太明顯了,如果真是建州女真策劃主導了綁架與殺害何宇的陰謀,又怎會留下這般多的明顯證據?

更何況,這些線索之中,還存在一處極為嚴重的邏輯漏洞——死在密林之中的綁匪,皆只是胡家莊的普通農戶,若是至始至終就只有這些胡家莊農戶直接參與了相關事情,又為何會留下這般多與建州女真有關的線索?

所以,不同與絕大多數遼東將士的群情洶湧,史城看到這些證據之後,反而是愈發認定這一系列事情與建州女真毫無關係,也再次加深了他對趙俊臣的懷疑。

而且,史城也深信,不僅是自己能看明白這一點,遼東鎮的各路參將,以及何匪、何仁勝等人也都不是蠢貨,必然是同樣可以看明白這一點,所以等到何匪與各路參將率軍返回營地之後,他還是可以說服眾人,讓他們逐一排查審問禁軍將士!

到了那個時候,如果真是趙俊臣策劃與主導了這一系列事情,絕對會顯出破綻!

*

就在史城這般確信之際,不遠處正在閒談的趙俊臣與黃珂二人,也發現了史城的冷笑與質疑。

黃珂猶豫片刻後,小心翼翼的向趙俊臣問道:“趙閣臣,雖然遼東將士們尋到了不少線索,皆是表明建州女真就是綁架與殺害何總兵的幕後主使,但……遼東鎮的高層武官們一個個都是經驗豐富、心思敏銳之輩,恐怕是不會輕易相信這些線索,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啊。”

趙俊臣笑了笑,反問道:“黃大人,你乃是遼東按察使,最善於斷案定罪之事,那本閣且問你,這個世界上,真相可以分為幾種?”

黃珂一愣,道:“真相就是真相,也就是事實,而事實只會有一個,又如何會分為幾種?”

趙俊臣則是搖頭,道:“錯了!在本閣看來,真相未必就是事實!這個世界上,真相實際上可以分為兩種!

其一,就像是黃大人所言一般,真相就是事實,也就是事情發生之際的真正起因、經過、與結果,但這種真相、這種事實,卻未必符合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也未必能讓絕大多數人所信服!

其二則是……絕大多數人所願意相信的‘真相’,且不論這個‘真相’究竟是不是事情發生之際的真正起因、經過、與結果,但只要絕大多數人願意相信它,它也同樣會成為‘真相’!

黃大人,本閣再問你,你認為這兩種真相,哪一個更重要?”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黃珂又是一愣,然後搖頭嘆息道:“恐怕是後者更為重要,公佈真相之際,若是不能讓世人信服,這個真相也就毫無意義了,說不定還會引發更為嚴重的後果,哪怕它就是事實。“

趙俊臣點頭道:“所以,這些線索究竟是真是假,遼東鎮高層武官們信或不信,其實並不重要,只要遼東鎮的絕大多數底層將士們皆是願意相信它就好,值此軍心動盪、內憂外患之際,遼東鎮的高層武官們也就只能是順從眾意了……

更何況,局勢發展到這一步,許多事情已經由不得他們做主了!只要他們接下來還希望保持遼東鎮的相對獨立性,只要他們接下來還想要保全自己的地位與權勢,那麼綁架與殺害何宇的幕後主使,就必須是、也只能是建州女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