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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離開京城之後,北上遼東這一路上,趙俊臣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甚至有些煩躁。

主要原因有兩個。

一個原因是被調虎離山之後的心中不安全感作祟,畢竟離開京城中樞之後就無法掌握全盤局勢,訊息傳遞也有延遲,就算是出現了什麼對趙俊臣不利的變故,趙俊臣也無法及時反應,偏偏接下來這段時間京城中樞必然是一個多事之秋。

另一原因,則是方茹的預產期很快就要到了,這個時候最是需要趙俊臣陪在身邊,趙俊臣也多次向方茹保證過自己這段時間會盡量陪著她——但因為德慶皇帝的旨意,趙俊臣不僅是再一次食言了,若是遼東之事耽誤太久的話,說不定都無法親眼見證自己第一個孩子的誕生。

趙俊臣也說不上來,這兩個原因究竟是哪一個更讓自己煩躁,總之就是煩躁不安。

除此之外,京城中樞與遼東地區雖然相距不遠,但道路狀況卻是極差,所以趙俊臣無法乘坐更為迅速、也更為顛簸的馬車,再加上趙俊臣的身體狀況最近有所反覆無法策馬奔行,只能是乘轎緩行,行程時間被耽擱了許多,這也就讓趙俊臣的心情愈發繁雜了。

煩躁情緒需要發洩,但趙俊臣偏偏又是一個城府深沉之輩,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失態,所以這種時候總是身邊人倒黴——因為一些小事情,許慶彥與趙大力二人這一路上已經被趙俊臣訓斥了好幾次了,搞得這兩人近兩天一直都儘量躲著趙俊臣。

趙俊臣也知道,自己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要想辦法儘快平復心情,所以就命人拿來了《資治通鑑》、《呂氏春秋》等等正史書籍,儘量耐心閱覽。

這些大部頭書籍,乃是趙俊臣離京之前就為自己特意準備好的,不僅是為了在路上打發時間、平復心情,也是為了設法彌補自己的弱項。

趙俊臣善於見縫插針、渾水摸魚,慣於使用無法見光的陰謀手段,所設計的那些計劃也過於精巧複雜——這些不僅是趙俊臣的優點,也是他的劣勢。

而趙俊臣今時今日的地位,卻必須要多使用一些因勢利導的陽謀手段了。

這段時間以來,與周尚景接觸越多,趙俊臣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缺陷與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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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趙俊臣坐在轎中,翻閱著手上那本《漢書》,看到漢武帝推行“推恩令”的內容之後,喃喃自語道:“眾建諸侯啊,每當是看到這一部分內容,都會忍不住驚歎漢武帝的這般手段……根據後人總結,歷史上的四大陽謀,分別是推恩令、圍魏救趙、二桃殺三士、狹天子以令諸侯……在我看來,這其中又以推恩令最為無解,三言兩語之間就抽空了諸侯們的根基……

細細想來,所謂‘陽謀’總結起來,就是改變自己的資源配置、把自己的一些閒置資源變成炙手可熱的珍貴之物,形成對自己更有利的局勢,然後則是隨勢而動、順勢而發……

其中,這個‘勢’字,就是利益與人心的意思,它只是一個引子,以利益所驅、以人心所向,把局勢引導向了自己所希望的方向……而利益與人心之所趨,往往都是無可違背的,所以陽謀手段自然也就不會失敗了。

當初周尚景曾是無意間提到過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如果能野心小一些,不似現在這般不受控制、難以預料,他其實很樂意合併周、趙二黨,讓我成為他的接班人……

從某方面而言,這就是一個極為高明的陽謀,不僅是他的權勢可以瞬間擴張近倍之多,我與‘趙黨’眾人也擁有了更安全的未來保障,在利益與人心的驅使之下,沒有任何人能抗拒這般提議,而周尚景所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一句‘接班人’的承諾罷了!

相較而言,陰謀手段也重視利益與人心,但裡面增添了太多無法見光的變數,譬如欺騙、強迫、矇蔽等等手段,自然也就落於下乘了。

周尚景能使用陽謀、善使用陽謀,根本原因就是因為他公私兼顧,所以就成為了公認的臣權代表,總能爭取到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官員的支援,也就總是站在大勢一方……

而我卻不似周尚景那般擁有百官認同,經驗底蘊也有所不足,所以不能盲目模仿周尚景的風格,必須要有自己的方式……

而我接下來的努力方向,就是儘量剔除自己計劃之中像是欺騙、強迫、隱瞞等等因素,多加入一些人心與利益的考量,所有欺騙都有拆穿的一天,所有強迫都會遭遇抵抗,所有矇蔽也都會真相大白,但人心與利益卻是很難改變的,能讓人主動而為……

反過來講,今後與周尚景、德慶皇帝他們為敵之際,面對他們的陽謀手段,也可以從改變利益與人心來下手……”

一時間,趙俊臣思考了許多東西。

在此之前,趙俊臣一直都專注於勾心鬥角,反而沒機會沉澱自己,也沒工夫思考這些道理。

於是,趙俊臣認為自己略有成長,心情也稍稍好轉了一些。

然而,就在趙俊臣低頭打算繼續翻閱手中《漢書》之際,坐轎外面突然傳來了趙大力小心翼翼的請示聲。

“閣老,咱們已經離開了薊鎮防區、來到了遼東境內,但因為之前路程太趕,已經錯過了前往途徑府城進行休整的機會,眼下天色漸暗,咱們必須要儘快挑選一處地方過夜……根據小人的打探,往北二十里處有一座軍堡,往東十里則是一處村落,您看咱們究竟是前往北邊軍堡過夜?還是前往東邊村落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