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以來,正是因為這般默契的存在,周尚景從來都沒有針對儲君更替之事發表過任何意見。

在德慶皇帝看來,周尚景的這般做法顯然是越線了。

只不過,讓德慶皇帝感到奇怪的是,像是周尚景這樣一個老狐狸,為何會突然間做出這般失智之事?他難道已經不打算平平安安的告老還鄉了嗎?

於是,隨著“新太.子黨”的反對聲浪稍稍停歇,德慶皇帝緩緩說道:“眾位愛卿所言有理!周首輔的建言確實是有些荒唐,不論是從各方面來看,七皇子顯然不是負責調查宗室之事的適合人選!……周首輔,你提出這般建議之前,難道就沒有想過利害?還是說,你已經老糊塗了?”

德慶皇帝的這一番話,主要是為了試探周尚景的真實想法,但他剛才屢屢被周尚景撩撥怒火,說話間也有些夾槍帶棒,隱隱還有反擊之意。

接下來,若是周尚景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德慶皇帝說不定就要以周尚景已經“老糊塗”為理由,重新考慮內閣首輔的人選了。

此時,面對“新太.子黨”眾人的紛紛反對,以及德慶皇帝的諷刺與反擊,周尚景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緩緩說道:“陛下,老臣也知道自己的建言有些不妥,七皇子的身份敏感,且又經驗不足,並非是調查宗室的完美人選……然而,除了七皇子之外,老臣也確實想不出更合適的人選負責此事了!”

說完,周尚景緩緩抬頭,表情似笑非笑,看向那一眾剛才還在爭先反對自己的“新太.子黨”官員,說道:“自洪武二十二年以來,原本負責宗親事務的宗人府已是虛設,所有宗人府事務皆是轉由禮部負責……林尚書,你乃是禮部魁首,朝廷若是想要調查各地宗室的罪行嫌疑,正在你的職責之內,要不這件事就交由你來全權負責可好?”

說話間,周尚景的目光定在了禮部尚書林維的身上。

剛才還在慷慨激昂、“以死直諫”,說要嚴懲周尚景“妖言誤國”之罪的林維,頓時是嚇了一跳。

任誰都能看明白,調查宗室的事情就是一個出力不討好、後患無窮的泥坑,林維身為“新太.子黨”的核心成員,固然是不願意讓七皇子朱和堅涉足其中,他自己更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於是,林維連忙搖頭道:“下官才疏學淺、威望不足,又如何可以擔當這般重任!更何況,禮部只是負責掌管宗室名冊、撰寫帝王譜系,記錄宗室成員子女的嫡庶生卒、嗣職襲位、喪葬諡號等事,並且向陛下轉陳宗室的陳訴請求罷了,並沒有定罪宗親的權責,又如何能夠擔負此事?萬不可行!萬不可行!”

聽到林維的託詞,周尚景並沒有窮追猛打,只是輕輕點頭後,又把目光轉向了都察院、刑部、以及大理寺的幾位長官,問道:“如今根據太子殿下的調查,許多宗室的罪行都在三法司的權職範圍之內,要不就把調查宗室的事情交由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刑部三大衙門的某位重臣負責,如何?”

隨著周尚景的詢問,六扇門的幾位長官也都是面色發白,連忙是敬謝不敏、表態拒絕。

其中,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白與刑部尚書張伯崇皆是周尚景的親信,這個時候大致也猜出了周尚景的一些想法,皆是先後出列表態,配合周尚景行事。

杜白率先說道:“周首輔此言不妥,都察院眾人曾經與太子殿下交往緊密,若是由都察院負責接手此事,各地宗室只怕是還會不服!”

都察院右都御史呂純孝稍稍猶豫片刻後,也是說道:“陛下,杜大人所言有理,這件事情都察院並不適合出面,也無力妥善處置。”

另一邊,張伯崇則是說道:“陛下明鑑,刑部雖然說是與大理寺、都察院共稱為三法司,但權責卻是有些不同,刑部主要是負責刑罰政令、稽核刑名,且是‘大事上之,小事則行’,現如今各地宗室的罪名尚有爭議,刑部並不適合接手此事!”

一向中立的大理寺寺卿方世文猶豫了一下之後,更是說了一句公道話:“陛下,臣認為,外臣並不適合負責調查各地宗室之罪行,難免是畏手畏腳、瞻前顧後,這件事情終究還是交由宗室或者外戚之人負責,較為妥當!”

見到禮部與三法司官員的陸續表態之後,周尚景再次輕輕點頭,向德慶皇帝說道:“陛下,如今就是這般情況,禮部與三法司皆是不敢、也不方便接手此事,太子殿下又被各地宗室所排斥,至於東西二廠與錦衣衛,則是與各地宗室頗有干係,似乎也不是最佳的選擇……這樣一來,合適人選也就不多了,老臣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由七皇子殿下負責接手此事,雖然不是最完美的人選,但也是目前的最佳選擇了,所以老臣才會舉薦七皇子殿下接手此事,還望陛下明鑑。”

聽到周尚景的解釋之後,德慶皇帝不由是再次陷入了沉默。

與此同時,見到各位朝臣的反應之後,德慶皇帝被周尚景撩撥起來的心中怒火也是愈發強烈了,只覺得這些臣子簡直是毫無擔當,完全不懂得為自己分憂,順便還破壞了德慶皇帝反擊周尚景的計劃。

尤其是禮部尚書林維、都察院右都御史呂純孝的表現,更是讓德慶皇帝深為失望——他們明明是七皇子朱和堅的支持者,按理說這個時候就應該勇敢站出來為朱和堅頂雷,但他們事到臨頭依然是隻想著明哲保身,完全沒想過自己的做法會不會危害到他們身後的朱和堅,這般見識與擔當簡直是一無是處!

德慶皇帝只覺得,今天這場朝會簡直就是萬般不順,隨著周尚景的屢次攪局,局勢走向已經徹底偏離了他的最初預想。

不過,德慶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朱和堅接手調查宗室的事情,否則他的儲位更替計劃必然會橫生枝節。

所以,德慶皇帝強忍著心中不快,稍稍思索片刻後,突然把目光轉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趙俊臣,想要從趙俊臣這裡打破僵局。

於是,德慶皇帝開口問道:“趙愛卿,你為何是一言不發?這可與你的過往行事不符,說說你的看法吧。”

說實話,今天這場早朝的局勢發展,不僅是徹底脫離了德慶皇帝的掌控,也徹底脫離了趙俊臣的預想。

從剛才開始,趙俊臣就一直是心中急轉,思索著周尚景今天這般異常表現得真實目標,他可不認為周尚景屢次的刻意挑釁與激怒德慶皇帝只是無的放矢,但周尚景的真實想法實在是藏得太深,趙俊臣這一次哪怕是絞盡腦汁也無法猜出真相。

聽到德慶皇帝的點名,趙俊臣不由是苦笑出列,還沒有看清局勢發展之前,他實在是不願意發表態度,生怕會受到算計。

所以,趙俊臣出列之後先是沉吟片刻,然後就擺出一副“就事論事”的態度:“陛下,臣認為周首輔與各位同僚所言皆有道理,臣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不妨,咱們把七皇子殿下請到太和殿,聽聽他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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