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需要直接提醒,這麼做只會讓皇帝感到難堪,不妨是提出兩個完全不同的建議,第一個建議可以沿著皇帝的錯誤思路進行擴充套件與延伸,讓皇帝自己察覺到這般思路的錯誤之處,第二個建議則是穩妥老成一些,表面上是反對第一個建議,但實際上則是為了反對皇帝最初的錯誤思路,也給了皇帝另一個選擇,讓皇帝有一個臺階可下。

實際上,這也是官場上的慣用手段,每當是下屬們想要影響上司的決策之際,就經常是採取類似的手段——比如說,向上司提出三個建議選項,但前兩個選項本質上就是相同的內容,至於第三個選項的內容則是異常激進、毫無益處,讓人完全無法接受,上司到時候也只能在前兩項建議之中選擇一個,卻還以為自己掌控著最終決定權,但實際上他從一開始就只擁有一個選擇罷了。

德慶皇帝如今就是這樣,聽到趙俊臣的建議之後,不由是心中一驚,只覺得趙俊臣的態度過於強硬與激進了,隨後又聽到周尚景的建議,又覺得周尚景的建議才是老成謀國之道。

不過,德慶皇帝精於帝王心術,卻也很快就看穿了趙俊臣與周尚景的這般做法只是聯手做戲、提醒自己不要態度過於強硬罷了,但他們二人的手法巧妙,並沒有讓德慶皇帝直接駁了德慶皇帝的說法、讓德慶皇帝當眾難堪,所以德慶皇帝只是輕哼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不過,德慶皇帝的後續態度,卻也變得溫和了一些。

深深打量了乞顏一眼之後,德慶皇帝不再是繼續羞辱於他,只是宣佈道:“朕固然有雷霆手段,但也是寬仁之君,你好歹也曾是一方霸主,如今也降了朕,朕自然不會虧待於你,雖然不會放你自由返回河套,但也要保你一生衣食無憂……傳朕的旨意,冊封乞顏為鄂順伯,食邑三百,賜予宅邸一座,但今後若是沒有朕的允許,不可隨意離開京城範圍。”

一直是沉默不語的乞顏這個時候苦笑一聲,也終於是開口表態,但他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叩首道:“多謝仁慈的皇帝。”

德慶皇帝則是緩緩提醒道:“你既然是接受了朕的冊封,如今就是朕的臣子了,見朕的時候應該自稱為臣,也應該稱呼朕為陛下。”

乞顏無奈,只好是再次叩首道:“臣多謝陛下!”

見到乞顏的徹底臣服,德慶皇帝的表情間終於是多了一絲滿意。

*

與此同時,見到乞顏這樣一位曾經的草原霸主在德慶皇帝面前卑顏屈膝,太和殿內的眾位使節也皆是心情複雜,既是鄙夷乞顏的惜命與怯弱,也對乞顏的如今境遇心有慼慼。

而就在這個時候,德慶皇帝也終於把注意力轉向了其餘眾位使節、尤其是剛才表現恭順的建州女真使節錢通的身上。

錢通曾經是明朝的一位知府,德慶皇帝也曾是親自召見過他,但錢通自從投效了建州女真之後,不僅是穿著建州女真的服飾,還剃髮留著豬尾辮,再加上時間相隔多年,錢通當初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並不值得德慶皇帝刻意留心,所以德慶皇帝這個時候只是看著錢通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錢通的來歷。

於是,德慶皇帝認真打量著錢通幾眼之後,就開口問道:“你就是後金的使節?你叫什麼名字?在後金擔任何職?”

聽到德慶皇帝的詢問之後,錢通再次行了大禮,悲聲說道:“罪臣錢通……叩見陛下!”

德慶皇帝聽到這般回答之後,頓時是眉頭一皺,表情也陰沉了起來,問道:“你叫錢通?你是漢人?”

錢通又是叩首,道:“罪臣正是漢人出身,還曾經在遼東北鎮擔任知府之位!”

聽到錢通的自我介紹,德慶皇帝先是思索了片刻,很快就變得面色陰沉,冷聲道:“朕想起來了,你曾是朕登基之後第五年的進士出身,朕當初還誇過你文章有獨到之處,又到了十年前,你得到了溫觀良的舉薦,擔任了遼東北鎮府的知府之位,朕當時曾對你寄望頗深,希望你能協助遼東鎮抵禦後金的侵擾,但沒過幾年就收到訊息,說你外出巡視的時候遭遇了後金軍隊的來犯,從此就下落不明瞭,朕還以為你是以身殉國了,還曾傷感了一段時間,卻沒想到你不僅沒有殉國,還投降了後金!看你現在的樣子,顯然是受到了後金的重用!哈!朕當真是深感欣慰!”

說到後面,德慶皇帝已經冷笑連連、咬牙切齒。

德慶皇帝雖然是一個卸磨殺驢的慣犯,但他一向都是最厭惡臣子背叛自己。

簡而言之,就是“只有我能負臣子,不能讓臣子負我”!

如今,見到錢通這樣一個叛變臣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還成了建州女真的使節首領,今天這般日子,也讓德慶皇帝掃興至極,自然是心中極恨。

接下來,若是錢通的回答不讓德慶皇帝滿意的話,德慶皇帝說不定就要忍不住要殺他了,到時候就算是與建州女真徹底反目,德慶皇帝也顧不得了。

很顯然,錢通對於德慶皇帝的態度早有預料,這個時候也是早就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只見錢通他聽到德慶皇帝的譏諷之後,頓時就滿臉羞憤,當場嚎啕大哭了起來。

“臣有罪!臣該死!臣愧對於陛下的信任……但還請陛下聽臣解釋,然後臣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身為建州女真的使節,錢通的這般表現讓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