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朝後期,萬民傘卻變了味道,地方官員在離任前,會強制要求地方紳民向他們贈送萬民傘,地方官員收到的萬民傘越多,也越有面子。

但在明朝時期,萬民傘的含義還很單純,如果地方官員離任時能收到萬民傘,那就代表著該地方官員絕對是個好官,而趙俊臣本不是地方官員,只是作為欽差代天子巡視地方,竟也能收到萬民傘,而且按照劉長安的說法,數量竟不下百柄,那絕對是要震驚朝野的。

這種做法,雖是百姓自主為之,但對趙俊臣改善名聲的好處,自不用提。

但在這一刻,趙俊臣心中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幸喜,而是愧疚。

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在潞安府的所作所為,其本質是什麼,沒有誰比趙俊臣本人更加清楚了。

說得好聽一點,趙俊臣是為了改善自己的名聲而作秀造勢;說的難聽一些,就是趙俊臣為了一己之利而愚弄百姓!!

百姓愚昧軟弱,總是被上位者輕易欺騙愚弄;百姓亦淳樸善良,比起那些飽讀聖賢書的上位者們,卻往往更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

………

“我這些日子畢竟也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總比晚清時候那些向百姓們強行索要萬民傘的貪官要好多了……”

這般想著,或是自我安慰的緣故,趙俊臣複雜的心緒總算平復了一些。

另一邊,劉長安則繼續向趙俊臣描述著百姓們為趙俊臣製作萬民傘的盛況,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樣子:“大人您是不知道,為了給大人制造萬民傘,百姓們大都把自家最好的布料捐獻了出來,據說那些正在製作萬民傘的人家,如今院子裡已是擺滿了各類布料,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因為許多百姓不識字的緣故,為了能在萬民傘上的綢條上留名,到處找人代筆,那些識字人家,如今也是門庭若市……”

話說到一半,趙俊臣突然打斷了劉長安的話語,緩緩的問道:“劉大人,在你看來,何為‘官’?”

劉長安微微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為何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答道:“下官愚見,所謂官者,即代天子御民,輔佐聖上,為朝廷效力,保一方百姓之安生。”

趙俊臣一笑,點了點頭,說道:“你這麼看,倒也不能算錯,那麼本官再問你,官又分幾類?”

劉長安又是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究竟在想些什麼,猶豫片刻後,答道:“這個……下官見識短淺,大人的這個問題,卻從未想過,還請大人指點。”

趙俊臣輕聲說道:“古往今來,在百姓眼中,官分三類,即清官、貪官以及昏官,古人曾雲,清官興國、貪官禍國、昏官誤國,但在本官看來,卻是大謬。在本官眼中,官只分兩類,即能官與庸官。清官若是隻有德行而沒有能力,亦只是庸官罷了,又哪裡能興國?自古以來,那些所謂的清官禍國誤國的例子還少了?貪官即使品行有缺,但只要有能力造福百姓,那就是能官,又哪裡會禍國?歷朝歷代的那些名相賢臣,又有哪一個是真正的清官?”

趙俊臣輕輕嘆息一聲,繼續說道:“我朝官俸一向不多,但官場往來,面子做派,又有哪樣缺得了銀子?就憑那點官俸,又哪裡夠用?所以,對於貪官,本官並不討厭,因為大多時候,官如果不貪,他就活不下去了。然而,貪官貪官,即有一‘貪’字,亦有一‘官’字,貪財之餘,亦要做好為官的本分,盡心盡力為朝廷和百姓做事,那樣的話,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即使品行有缺,又有誰會放在心上?反過來講,本官卻最是厭惡那些既沒有能力又品行缺失的官員,那些人,連貪官也算不上,因為他們連最起碼的為官本分都沒有做到,除了禍國殃民,也就沒其他能耐了。”

聽趙俊臣這麼明目張膽的支援官員貪贓,劉長安目瞪口呆之餘,又有些心**鳴,下意識的撫掌讚歎道:“大人見識高絕,下官佩服!”

趙俊臣輕哼一聲,又說道:“在本官看來,官分兩類,卻有四等。上上等,即有能力亦有德行,這種官員百年難尋,說他們是聖人也不為過,本官自問是做不到的;中上等,有能力卻德行有失,雖說不過是第二等,但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我大明朝數百年來,能稱得上是中上等的官員,也不過張居正、三楊等寥寥數人罷了;而下等,則是有德無能,這種官雖然每隔幾年就會出一些,但他們能管好一縣之地已是極限,大多時候不添亂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最下等,就是即無能又無德的官兒,但歷朝歷代,這種官員卻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說到這裡,趙俊臣笑吟吟的向著劉長安看去,問道:“說到這裡,本官且問你,在你眼中,本官是第幾等?而你又是第幾等?”

聽到趙俊臣的問題,劉長安一驚,再也坐不下去後,就欲起身下跪請罪。

然而,剛剛抬起屁股,趙俊臣已是瞪了他一眼,說道:“就這麼坐著回答本官問題!照實回答!”

劉長安無奈,只好保持著姿勢,半沾著椅子,只覺得比跪著還難受,心中急轉,思考著自己該如何回答趙俊臣的問題。

趙俊臣是第幾等官員?若只是為了拍馬屁,那麼劉長安自然會說趙俊臣是上上等,德行能力兩不缺,但趙俊臣之前已經直言自己當不了這種“聖人”了,亦是讓劉長安照實說話。

劉長安自己又是第幾等官員?劉長安自然希望自己是中上等,但按照趙俊臣的話來講,明朝數百年間,能稱得上是中上等的,不過是張居正、三楊等寥寥幾位罷了,皆是名傳百年的前內閣大員,他劉長安又哪裡敢比肩?

猶豫良久後,劉長安終於答道:“回大人,在下官眼中,大人您是中上等之官,雖不會拒絕下面人的孝敬,但亦能為朝廷和百姓辦實事、辦好事,如今潞安府上下對大人您的感激不盡,就是明證,將來大人您的聲望地位,也定然不會低於前朝的太嶽、三楊等先輩。”

趙俊臣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呢?”

劉長安咬了咬牙後,終於還是說道:“下官能力有限,品行亦是一般,自然是下下等。”

這麼說了之後,劉長安又連忙補充道:“然而下官卻想向大人學習,成為那中上等之官,為朝廷效力,為百姓造福。”

趙俊臣微微一笑,說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本官這些日子,可是聽到不少百姓對你的怨言,能一口氣私自加七成稅賦,逼得民間怨氣沸騰,你這種官,倒也配得上下下等之評了。”

聽到這裡,劉長安哪裡還不知道趙俊臣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敲打自己?慌忙跪倒趙俊臣面前,語帶哭音,說道:“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啊。”

“哦?”趙俊臣冷笑:“那麼多百姓,難道都冤枉了你不成?難道不是你加的稅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