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女官眉頭微蹙,低聲告訴她:“原來那進士在老家是訂過親的,還是世交家的女兒,只是女方家裡邊已經有些落魄了,他一朝中榜,還被承恩公府相中,便起了悔婚的念頭。那小娘子大為惱怒,千里迢迢上京來告他了!”

德妃就哼了一聲,說:“這婚事不成,倒也不是件壞事。”

“是呢,”易女官輕嘆一聲,附和道:“此人趨炎附勢,不念舊情,更無信義,絕非良婿。”

德妃卻說:“他爹孃一定很蠢,也很摳門!”

易女官聽得茫然:“啊?這從何說起呢,娘娘?”

德妃特別享受這種教別人做人的感覺,當下洋洋得意道:“這個新科進士人還在神都啊,你又說他在老家訂過親,也就是說,同他訂親的小娘子必然也在他的老家了?”

易女官頷首道:“不錯。”

德妃便順理成章地往下說:“退婚可不是小事,在他老家,能拿這事兒主意的也就是他的爹孃了。承恩公府的女兒在神都勳貴門庭當中雖說不是炙手可熱,但匹配他一個新科進士,也是他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那可是賢妃的妹妹,太后娘娘的侄女!

說著,德妃忍不住直撇嘴:“他們家要退婚,要上趕著去娶承恩公府的女兒,那就麻利地把屁股給擦乾淨啊,死命砸錢,使勁兒給好處,低三下四地賠不是,這三條要是做到了,女方就是再不滿,至少也不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能叫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千里迢迢上京來告狀,可見兩家在老家已經徹底撕破臉了,要不是實在難以容忍,對方是不會採取這種近乎魚死網破的手段的。

易女官倒是說:“那小娘子真是勇氣可嘉,家中高堂若在,想來也是開明人物。”

“千里迢迢”四個字從嘴裡說出來,上嘴唇都不必碰到下嘴唇,但是落到具體的行程上邊,卻遠沒有這麼輕鬆。

德妃也認可這一點,只是同時也說了句公道話:“那位劉小娘子,這回也真是無妄之災了。”

……

那上京來狀告未婚夫的小娘子姓吉,名士海。

進京途中她就擬好了狀紙,抵達之後尋了間客棧安置下,便往京兆府去投了狀紙。

只是狀紙投了,卻也如同泥牛入海,再沒有什麼動靜。

吉娘子起初還當是狀紙中途被遺失了,再去投了一次,就有人往客棧裡去找她了。

幾個豪門家僕,身形剽悍,威逼脅迫,叫她別再做無用功了,趕緊滾蛋。

吉娘子見狀,便知道京兆府這條路走不通了。

她也沒有喪氣,往書店去翻閱了積存的公務報紙,確定目標之後,帶著同行入京的使女和老僕,三人一道往侍御史王元珍府上去。

這位王侍御史是朝天女出身,單名一個瑩字,進入宮廷的時候只有六歲,天后很喜歡她,讓她隨從左右,稍長一點便開始侍奉文書,而後為她賜字元珍。

天后攝政後期,她進入前朝,起步就是從六品刑部員外郎,期滿之後又改任御史臺侍御史。

官位上雖然是平遷,然而御史臺權重,只看從六品侍御史甚至於可以如同五品官一樣升殿,便可見一斑了。

吉娘子看公務報紙上說王元珍在刑部核查天下州縣要案卷宗時,揪出了好幾樁冤案,其中有涉及到朝中要人的,也不曾姑息,頗得天后與今上看重,且御史臺又主監察,便有了三分意動。

又想,這位王侍御史畢竟也是女郎,較之男子,應該更能明瞭她的難處。

吉娘子便決定去碰一碰運氣。

王元珍的宅子在崇仁坊,神都城裡,這是頂好的地段。

吉娘子到了王宅門外,心裡邊也有點遲疑——今天並非是休沐日,王元珍這會兒應該不在家,更不必說神都城裡往來出入都需要名帖,她沒有這東西。

在外邊小小地打了幾個轉,王宅的門房便主動上前來說話了。

吉娘子雖然有些忐忑,但還是把來意講了。

門房便請她往外院的倒坐房去休息。

僕人如此和氣,便可以想見主人的風儀氣度了。

吉娘子的心緒穩了,在房裡等了約莫兩刻鐘的功夫,就聽見門房來喊她:“我們娘子回來了。”

吉娘子趕忙領著老僕和使女去拜見王元珍。

她人也麻利,知道貴人事多,三言兩語將事情闡明,而後雙手遞了狀紙過去:“不敢隱瞞侍御史,原是該告到京兆府去的,只是去了兩回,都沒有音信,反倒有人上門威逼……”

王元珍看了她的狀紙,又瞧了當初兩家議親時的婚書,點點頭,應了此事:“這件事交給我。”

瞥一眼庭外守著的老僕和年輕使女,又問她:“你們是三個人一處上京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