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西暖閣內,皇帝正在批閱奏章。

一摞摞的奏章在矮桌上堆成高山,險些要將人淹沒,以至於王植掀簾進來,手上東西沒處擱,只好放在不遠處紫檀圓桌上。

“淑妃送回去了?”

“是。”王植道“娘娘知道主子在處理朝務,不敢打擾主子,在外頭站了好些時候,說了好些要奴婢們好好照顧主子身子的話。”

皇帝連頭都沒抬,“只說這些?”

“主子耳聰目明。”王植猶豫片刻,還是道“娘娘還私下朝奴婢打聽了些寧王殿下的訊息,說殿下年紀小,自小沒生母在眼前照看著,難免行差踏錯。”

淑妃說話滴水不漏,全然是以一個庶母的身份在感嘆孩子不懂事,別的再沒多嘴,叫人尋不出她的錯來。

皇帝將御筆放在三彩芙蓉晶石雲紋筆架上,小小‘啪嗒’一聲,卻驚得王植眼皮跳了跳。

科考舞弊一案,有蕭家旁支子弟參與其中,也難怪淑妃這樣忙慌趕來,明著是替寧王求情,實則是在旁敲側擊打探訊息。

“朕記得幾日前織造局新從江南進上來一批織金緙絲。”皇帝已然重新拿起御筆,聲音輕緩沉穩,“叫淑妃派人去挑幾匹,交給尚服局做衣裳。”

王植稱是,看來主子對淑妃,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明面上是賞東西,實則是告訴淑妃,科舉舞弊一事,不會牽連到她父兄,叫她安心。

聰明人之間打交道,就是如此,權衡利弊,互相試探,話從來不明說,對方隨便一個眼神,意思就明白了。

只是這樣過日子,難免會覺得累,就比如現下,雖然皇帝不說,但王植還是從他微皺的眉眼間瞧出一絲無聊與煩悶,只是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不過眨眼的功夫,皇帝的神色便恢復如常,仿似方才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幻覺。

皇帝立志要做明君,可這明君哪裡是容易做的,屍山血海裡翻滾不說,好容易回鸞,就得趕緊收拾小輩兒不小心闖出的爛攤子,沒日沒夜地批閱奏章,同閣臣商量治國之策,連個打盹兒的時候都沒有。

後宮常年只有那幾位娘娘,偶爾想起來去見一見,說說話,不見,也不想著,雖說美色容易誤國,但身為一國之君,太過不注重美色,也著實不大妥當。

從前還好些,近些年,外頭廟裡的和尚都知道要慣常同婦人廝混了,皇帝卻反其道而行之,越發清心寡慾起來。

阿彌陀佛,只盼望著等那些秀女面聖後,情況能好些,太后也能少操些心。

說起秀女,王植不免想起那日皇帝遇見的那位。

小姑娘這麼些時日了,竟當真沒找上門來。

雖說宮規森嚴,秀女們還不到面聖的時候,但其實只要她稍稍向管事的嬤嬤透露一兩句,嬤嬤自有一萬種法子將她推到御前,提前過了明路,在御前露了面,便能一步登天,再不必在壽明殿裡苦苦等候。

當真沉得住氣。

不單是她,皇爺這一個月也未曾提及過她一個字,彷彿當真將那日夜間之事忘記一般。

難不成皇爺並不喜歡那小姑娘,只是他會錯了意?

王植心裡千思百轉,一會兒歪頭一會兒蹙眉,皇帝忍不住抬頭瞧他一眼。

“主子。”王植終於回過神來,提醒皇帝,“給太后請安的時候到了。”

皇帝瞧了眼西洋鍾,‘嗯’了一聲,由著宮女伺候穿上鞋子下榻,換了衣裳,往太后如今所在的萬壽宮後殿去。

行至太液池畔,皇帝坐在御攆上,不期然遠遠瞧見池邊坐著個瘦小的身影,正抱著一個食盒發呆,夜色下,隱約有孤寂之感。

瞧著背影,竟莫名有些熟悉。

他目光太過讓人不容忽視,荷回敏銳地察覺到身後有什麼人在看著自己,不禁下意識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