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青雲便從百寶囊內拿出了馬旺的法棍和書信,這時候他早已將兩物放在了齊飛的百寶囊中,並將其儘量掩蓋住,以防這精明的老頭看出什麼端倪。

畢竟清虛天弟子的百寶囊,應該要比大路貨高階不少,反正他沒見過。

好在野木道人此時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黃褐色的法棍和書信上,並沒有注意到青雲的百寶囊,接過書信之後就迫不及待拆開閱讀了起來。

起先,這野木老道還是一臉憤怒,破口大罵,到了後來卻是不住地嘆氣,直至最後卻無聲的哽咽起來,如同晚年喪子的孤老一般,變得有些身形落寞,背脊傴僂。

雖說看人信箋絕非青雲本意,可事關身家性命,就算答應傳信也需確保安全才是,所以書信的內容青雲自然看過。

無非是對不起師父,現在獲得了靈石丹藥,等出人頭地之後再來給師父盡孝云云。

但野木老道的心思卻是不然,馬旺乃是他從小帶大的徒兒,待若親子,平日裡在外雖然跋扈了些,對他還是孝敬有加,在他看來自己的徒兒定是為了不連累師父,方才要遠走高飛。

畢竟當時有外人在場,傳出去的話擺明了和自己脫不了干係。

所以這才認為攜寶私逃乃是馬旺的一番孝心,最後老淚縱橫,差點嚎啕大哭起來。

實際上死去的馬旺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耳中聽著這老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自言自語,青雲慢慢明白過來對方的心思,不禁在心中感慨道:

“莫非馬旺當真是孝心一片不成?哎,可縱使他的孝心感天動地,如今怕也只剩下森森白骨,殺他的人是我,替他傳訊遺言的也是我,當如何分說啊!”

青雲的心中隨即也變得複雜了起來,說不清道不明,有些苦澀,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一種淒涼。

時至今日,他仍舊覺得馬旺不算是個好人,但就算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兇徒,他的書信好歹也讓這剛受過重傷的可憐老頭對生活有了個盼頭。

而且在野木道人看來,至少寶貝徒兒有了自己的機緣,以後定還會回來,失蹤總是要比死了要強不是?

至於書信的真假,野木道人卻不疑有他。

字跡明顯出自馬旺本人,他自是認得,雖然書寫時帶著明顯的顫抖,但在野木道人眼裡卻變成了心情激動所致。

加上眼前姓秦的小子乃是秦承天那邊的人,清虛天內鬥之事天下皆知,而丹林卻是宗主一系,所以他實在沒必要於這件事上偏幫丹林。

能夠實事求是說出真相,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所以那白衣修士之言定是個騙局無疑。

他們的目的野木老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已經不是他這種修為能管得了的事了。

對方連清虛天宗主的關門弟子都敢陷害,來頭肯定也是不小,如今的他只求能夠儘快恢復傷勢保住性命,然後四處尋找自己的徒兒,至於別的,他一概不想多問。

青雲目光復雜的看著這剛才還鶴髮童顏,讀完書信之後立馬蒼老了數十歲的可憐老道,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對方唯一的弟子是他親手所殺,而現在卻將自己當成救命恩人一般感恩戴德,甚至還翻箱倒櫃送出了幾百下品靈石當做禮品,讓他只覺自己心中有愧,難以接受。

終於,在野木道人的千恩萬謝之後,青雲滿懷著愧疚之心,悄然離開了他的府邸。

臨行時,他覺得自己再也裝不下去那種名門弟子的感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背過臉去之後,又做回了正常的自己。

“我是什麼時候學會的偽裝?竟連元化境的老前輩都看不穿了?”

一邊下山,青雲一邊不停地詰問自己。

過去的他是個單純的山野小子,能識字,會讀書,若是沒有意外,估計燕兩山也會將孫女燕南枝許配給他,取上個漂亮媳婦,就此終老一生。

可短短三年時間,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會偽裝,會撒謊,甚至會殺人的“仙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他並不害怕自己有所改變,畢竟人都會變,正如現在的他已然開始慢慢覺得,什麼一輩子都能不忘初心,然後得了始終這種言論實屬荒謬。

可青雲害怕的卻是他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如陳荃兒,如卓不凡,如馬旺,如齊飛,如那些些種種為了自身利益而去謀害別人的人。

他甚至莫名地想到了乾鍾城內,王老爺府上的侍女楊柳。

只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只能隱約記得那黃昏裡向他招手的身影,卻怎麼也記不起那張紅撲撲的小臉,以及她衣裙的顏色。

青雲並非是一味想著曾經的那些旖旎風光,只是在自己行走過的分岔路上,在左右彷徨間,他一次次的問自己,我的選擇究竟是否動搖過。

或者說,若是動搖,那搖動的背後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