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字號到宮門,柏靈一路都乘著轎輦。

時值盛夏,轎輦中放著冰盞,所以尤為涼爽。

柏靈倚靠在窗邊,望著平京城依舊安和繁華的街道,往昔的舊時光慢慢浮現在眼前。

那時她經常在晨間帶著菜籃子從家到附近的早市上買菜,每天都要蹲在爐灶前生火、煮飯,後來柏奕從百味樓回來,跟著父親一起進了太醫院,這些事情就又慢慢回到柏奕手上。

當時他們經常在一起抱怨,這些沒法自動化的家務瑣事,實在太消耗人的精力了。

然而如今再回想起來,當時那種煩悶而無奈的心情完全不見了蹤影。

剩下的只有懷念。

轎輦很快停在宮門前頭,柏靈下車步行。

夏夜的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再次穿過宮門長而幽深的石廊,聽見頭頂傳來她腳下的回聲。

柏靈的步子慢慢停了下來,她望著腳下的青石板,忽然有些感慨。

這些鋪在皇宮裡的沉默方磚,不知道看了多少出人間的悲喜聚散。

“柏姑娘怎麼不走了?”身後的宮人也停了下來,“皇上正等著呢。”

柏靈笑了笑,又再次向前走去。

她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為了進宮去撈過於耿直的老爹,她和柏奕曾經一起經過這裡。

似乎一切的故事都是從那時開始的,而後她所做的所有努力,也都是為了能逃離這裡。可是天不遂人願,越想遠離,反而就在這宮廷之中陷得越深。

柏靈一邊想著,一邊從容地抬腳,跨過幾處內宮甬道的門檻。

往養心殿的路,她現在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認了。

她抬頭望了望宮牆高處寂靜而空落的瓦簷,曾經她輕喚一聲,十四就會從這樣的地方出現。

宮道漫長,柏靈回憶起所有曾經與她同行的身影。

他們之中,有些人遠去了,有些人留了下來;

有些人已經在地下長眠,有些人還在人間遊蕩。

夏夜,養心殿外的四季海棠正在盛開,柏靈的目光輕輕掃過這些美麗而嬌柔的花瓣,只覺得這一晚的宮廷格外寂寥。

在升明六年行過冠禮之後,陳翊琮開始蓄鬚。

只不過是在上唇和鼻子之間留下了薄薄的一層鬍鬚而已,就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老成而威嚴。

升明三年的時候,還有老臣敢在朝堂上倚老賣老,到了升明七年,所有經歷過建熙一朝的官員,全部都找回了當年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不過對這些臣子而言,仍有一點值得慶幸。升明帝不是一個陰晴不定的人,他會嘉獎,會暴怒,會嫌棄某地的請安摺子太多,無端端佔用了他的時間。

不過這樣的抱怨,他也只會在內閣的議會上和孫北吉他們提起,又或是偶爾在和柏靈下棋的時候,當成笑話來博柏靈一笑。

……雖然柏靈並不能領悟到這其中的笑點,但每一次也都應和著笑了。

今晚的養心殿佳餚飄香,柏靈才進殿門就聞到了,在向陳翊琮請安過後,兩人對席而坐。

這一晚也像先前許多次兩人一道吃飯的情景一樣,陳翊琮說一些自己的事,又問一問柏靈的事,兩人像從前一樣閒談,好似相交多年的故友。

柏靈今晚顯然有些厭倦了這一套,話說得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