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差不多是時候放手了。

他應當找個機會向柏靈道別。

或者不道別也可以。

陳翊琮有些冷酷地想,直接下令將柏靈驅逐出去,永遠不得再回平京……反正柏靈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吧。

這個念頭讓陳翊琮有些沮喪,但這沮喪下一刻就變成了對自己的懊惱,明明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卻在為這種不值一提的私情而傷神。

盧豆站在一邊,早就覺得山雨欲來,一聲不吭地在一旁守著。

良久,盧豆聽見站在窗邊的陳翊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皇上是想去見一見柏靈麼?”盧豆適時地開口,“袁公公那邊一直和柏司藥有聯絡,她們最近——”

“住口!”陳翊琮呵斥道。

盧豆怔了一下,連忙又低下了頭。

“不要——和朕——提這個人!”陳翊琮壓低了聲音說道,他一字一頓,“聽到沒有!”

“……是,是是。”盧豆連忙應聲點頭,“奴婢再不提了。”

這天,陳翊琮在養心殿裡看奏章看到深夜。

他並沒有那麼多的摺子可看,畢竟這段時間奏章走內閣和司禮監就已經處理了大半,所以沒有多少積壓下來的奏章。

但他還是就著內閣的票擬重新寫了一些批示。

這樣的忙碌讓他覺得平靜多了。

好幾次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又恢復了先前的冷靜。他無法解釋在聽見王端提及柏靈時湧起的強烈醋意,那麼就不去解釋。

他確實對柏靈動過心,這沒有什麼好隱藏的。

但捫心自問,陳翊琮覺得自己並不算一個壞人,柏靈的性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間而已,但在這件事上,他一直都非常剋制,尤其是在北巡結束之後。

在這段時間裡,他常常覺得自己身上屬於母親的那一部分情感常常佔據他理性的主導,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倘若天上真的有一雙母親的眼睛,大概會為他所做的這些事情而嘆息。

也正是為了這一聲嘆息,他艱難地和心底那些暴戾的、強橫的聲音對抗著。

要駕馭自己的心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開始後悔為什麼前幾天在聽到柏靈的訊息之後,就立刻按捺不住地找了王端過來問話。

這是否又是一種近鄉情怯,陳翊琮沒有讓自己深想下去,這個問題本身就讓他感到不適。

然而不論是在宮裡還是在宮外,這座城池裡有太多他少年時期的回憶,甚至幾次想到久巖的時候,與柏靈有關的一切還是莫名地湧上了腦海。

九月初六,大雨。

傍晚時分,盧豆撐著傘跟在陳翊琮的身旁,止不住地勸道,“皇上,今天太晚了,雨又這麼大,還是不要去療養處了吧,您等明早雨停了再去也好呀。”

“朕說了這個月每天都要去看他們,那就不能食言。”陳翊琮顰眉道,“你現在真的越來越嘮叨了,再多說一句,你就把傘扔了,自己去慎刑司領一頓板子!”

“……誒呦。”盧豆哭喪著臉,“那您走慢著點,您這手上的傷要是淋了雨,那就更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了。”

“閉嘴!”陳翊琮冷聲道。

在眾人的簇擁下,陳翊琮再次坐上了去往守陵人傷員所在的轎輦。

轎子在雨聲中走得飛快,這場秋雨把整個平京城都下得更涼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