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時,已經是後半夜。

等目送那些詭異的灰袍人走遠,幾人對著江水,長吁一口氣,坐了下來。

這一夜江上驚魂著實讓幾人都有些疲倦,過江後再往北,馬匹就是戰略物資,平民即便有錢也買不到了,運氣好的話應該能買著驢子或者騾,運氣不好,那就只能靠腳走。

坐了沒一會兒,三人都感覺總有些雜草被風吹進口鼻之中,放在手裡搓一搓又覺得像毛髮。

於是幾人起身,找到一處背風的山坡坐下、生火,脫下方才在江面上打溼的靴子和綁腿開始烘烤。

等忙完這些準備休息時,天已經矇矇亮起,三人還是像從前一樣輪流值夜,今夜輪到柏靈。

她望著東方變化的天幕,隨著日頭升起,她開始能看得清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些從夜裡開始就不斷被風吹到她臉頰上的“雜草”,它們確確實實就是被風吹起的斷髮。

天亮之後風弱了一些,但只要起風,風便裹挾著這些絨絨毛髮和塵土,化作淺灰色的沙霧吹來。

柏靈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她原初只覺得奇怪,直到天色更亮一些,她低下頭,才發現昨夜因為“硌”得腰疼而被自己踢到一旁的“石頭”,是半塊人的頭骨。

她頓時被嚇得手腳冰涼,再起身定睛一看,白骨又豈止是眼前的這小一塊——四面是秋日業已枯黃的衰草,頹靡枯萎的草叢之間,散落著已經發黃、風化的枯骨。

這些白骨大都零落一地,除了人的脊椎、髖骨和頭顱之外,難以辨別出它們曾經屬於的部位。

白骨的邊沿有些粗糙不平,之外或許已經被野郊的猛獸啃噬過,有些切割齊整,甚至還有燒焦的痕跡。

濛濛的江霧從見安江上飄來,柏靈再坐不住了,她獨自在晨間的霧氣裡站起身,爬上昨夜他們倚靠的小土坡。

眼前的平原一望無際,遠處的樹林有些只剩枯枝,有些依舊青蔥。黃沙在遠處無人的道路上漫卷躍升,目之所及,沒有半點人跡。

偌大的天地間,只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鳥鳴,還有身後牧成與李一如的輕微呼吸聲。

……

天大亮後,幾人沒有耽誤,很快起身去江邊汲水回來,用撿來的竹筒煮沸裝入水囊,然後向著北境的方向繼續前行。

三人很快找到了官道,路上雖然遍佈沙塵,但顯然已經被清理過。

柏靈上輩子、這輩子,都從未見過這樣多的人骨堆在路邊,早先拂曉的時候,她早先還試圖挖了些坑,將這些白骨累在一處掩埋,但後來發現自己當時的所見的,根本是滄海一粟。

從官道一路往北,這些枯骨幾乎就沒有斷絕過。

道路兩邊雖然已經野草叢生,但從期間的壟道上依舊不難看出這些土地曾經是農人的良田,然而如今就荒廢在這裡了。

臨近正午,他們經過了一處無人的村子,幾人順著村口的石路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問“有人嗎”,但沒有人回答。

幾人略一商量,決定分頭進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餘糧,其間有幾處看起來已經有些頹危的屋子,三人為保險起見,連門也沒有推。

在這裡見到的屍骨要比外頭完整一些,有些甚至還維持著死前的姿勢,觸目驚心。

“人沒了,屋子就塌得快,”李一如嘆道,“我太爺爺以前也是這麼說的,屋子只要還有人住,有一股人氣撐著,就能住上好些年。”

柏靈默默聽著,推開了手邊的一道門。

這間院子從外面看起來和她從前的小家很像,只是籬笆累得更高些。

然而才一推門,柏靈就放棄了再進屋搜尋物件的打算——院子裡攤著兩架人的白骨,另一架在地上,另一架半掩在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