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柏靈上前的一瞬,她在餘光裡敏銳地覺察到,有人從自己的兩側追了過來——他們穿著最普通不過的衣服潛藏在人群之中,她全程都沒有發覺原來這一路都有人尾行。

柏靈心中短暫地慌亂了片刻,而後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她不需要做很多,只需要看一眼,確認一眼……一眼就好!

然而下一刻,被尾行的感覺又消失了,在柏靈目光所及之外,蘭芷君輕輕搖了搖頭。

一路在暗中盯梢隨行的護衛此刻又融進了人群,像雨水消融在江河裡。

柏靈已經跑出了十幾步遠,她口中輕聲呢喃著“借過、借過、讓一讓”,竭力從人和人的縫隙中奮力向前。

爭吵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在人群的狹縫中,柏靈先看見了一雙女人的手。

那雙手激動地揮舞著,拍打著心口,“憑良心!說好的六十文就是六十文,先前我還專門問過損毀賠付的事情——你去讓賬房先生出來,你讓賬房先生出來我和他當面對質!”

話音未落,一聲嗤笑傳來,“東西都碎了,你還對個屁啊?”

“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出貨的那天你不在,是賬房和我說的,說我只管拉車,把東西運到了就好,現在又突然說從我的腳費里扣……沒有這樣的道理!”

“運到了就好?”尖銳的女聲傳來,“這批琉璃盞有多金貴?我就隨便撿一個出來,你把自己賣進來都賠不起!”

“你——”拉車的女人急怒攻心,一時說不出話來。

見眼前人臉色發青,鑰字號的鴇娘動作慵懶地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髮髻,她輕笑一聲,“喲,還生氣啦?得啦,你這樣的黃臉婆哪家字號都不會要你!”

說罷,她給近旁的龜爪子使了個眼色,轉身要走。

爭執的中心短暫地靜默下來,柏靈也終於在這時擠到了跟前——

眼前的一切好似慢了下來,柏靈看見那個拉車的女人猛然向前,朝著鑰字號的鴇娘撲了過去。

兩個人同時翻倒在地,拉車的女人騎在鴇娘身上,兩隻手緊緊揪住了她的頭髮。

“我憑本事幹活兒,掙的每一個子兒都是乾淨的!”拉車的女人面紅耳赤地咆哮道,“單據上寫好的六十文,今天你就得給我六十文!!”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圍觀的眾人吆喝起來,人人臉上都浮起看熱鬧的欣快。

幾個龜爪子連忙上前要把拉車的女人拽開,然而她的手已經和鑰字號鴇孃的頭髮纏在了一塊,龜爪子這邊一用力,鴇娘那邊就開始鬼哭狼嚎,他們也不敢亂動,只好拿起棍子在拉車的女人後背招呼。

一時間,所有人廝打在一起,他們的衣服和頭髮都在廝打中被扯得亂七八糟,狼狽得叫人發笑。

柏靈站在人群中,只覺得喉嚨驟然發緊,她的目光一直鎖在那個拉車的女人身上。

那個女人穿著這裡大部分幹粗活的人都會穿的粗布衣裳,腰間那一塊黑色的百花涯兜布皺皺巴巴,一片汙濁。

柏靈看見她雙手纏繞著黑色的布條,這裡的許多拉車人都是這麼做的——為了防止手掌起泡。

她的頭髮就像這裡所有的已婚女子一樣,在腦後盤成了一個乾淨利落的尾髻,一塊青底白紋的花布包在上頭,這樣碎髮就不會在幹活兒的時候掉下來。

有龜爪子也伸手揪住了她的頭髮,那頭巾立時被拽落,拉車女人的長髮披散下來,然而她仍舊不管不顧,拉住鴇孃的手依舊死不鬆開。

柏靈牙關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