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互相照顧。

韋十四低下了頭。

他的滾燙眼淚無聲地砸落在柏靈的手背上。

柏靈自己也愣在了那裡。

她能感到十四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而她自己也一樣眼眶微熱。

老人又一次在臥榻上閉上了眼睛,但她的心口仍舊在微弱地起伏著,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睡夢裡。

一種下世的光景浮現在太后衰老的臉上。柏靈牽著十四的手,兩人靜靜地跪坐在老人的臥榻邊守夜。

令柏靈驚異的是——自始至終,這裡始終沒有一個宮人出現。

只有說不出話、更下不了床的太后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榻上。

柏靈伸手輕輕攏著老人的亂髮,將那些窩在她頸間的碎髮都撥去了枕後。

難怪十四今日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建熙帝和太后這對母子,柏靈早已覺察出幾分古怪。只是她決計想不到,有朝一日太后竟會這樣被丟在慈寧宮金碧輝煌的殿宇裡,無人問津,自生自滅。

太后已經吃不進,也喝不下任何東西了。

柏靈從十四那裡要了水囊,兩人時不時配合著,用小指沾一些清水,去濡溼老人乾涸起皮的嘴唇。

這一晚,慈寧宮寢宮的燈火隨風搖曳,將一整個昏黃的殿宇照得搖搖欲墜,讓人感覺像是置身於一艘停在湖面小小客船。

柏靈覺得和十四相握的手已經微微有些發麻,手心也捂出了細密的汗水,但兩人誰也沒有鬆開。

她不知道今夜的太后是否真的認出了自己和十四,但此刻的柏靈,心底依舊生出了對這位老人的無限感激。

淺睡的太后神情變得安和而自然。

柏靈明白太后的大限就要到了,也許是今夜,也許在明早。

肉身既滅,這日復一日的囚籠生活也就走到了盡頭,只是忽然到了告別的時刻,她還是覺得有一些措手不及。

“十四,”柏靈輕聲道,“你是在太后身邊長大的嗎?”

“嗯。”韋十四低聲應道。

“太后年輕時,是什麼樣的呢。”

“我沒有見過她年輕的樣子。”韋十四的聲音低沉沙啞,“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就和我說……‘你看,哀家的頭髮和你的一樣白’。”

柏靈側目望著十四,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有幾分哽咽。

韋十四閉上了眼睛,輕輕顰眉,再睜眼的時候表情又恢復了自然。

窗外,打更人的更鼓聲一遍一遍地傳來。

窗內,殿宇兩側的燭燈一盞接一盞地燃盡、熄滅。

寅時將過的時候,他們聽見門外傳來一連串宮人的腳步聲,這腳步聲是如此輕快齊整,又是這樣的密集,必定不是慈寧宮裡的宮人。

柏靈循聲回頭,門外已有隱約的人影站立等候。

她最後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太后。

“我們去玄穹塔吧,”柏靈輕聲道,“我有話要和你說。”

韋十四沒有回答,黑暗裡,他牽著柏靈起身,兩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半開了側窗後頭。

窗外東方既白。